灵觉瘟疫之事一经传播,必不会被轻易掀过,那些在背后蝇营狗苟的小人再怎么亡羊补牢,此地的蹊跷也会被其他人看在眼里。届时的博弈他们便不用再掺和了。
皮影戏台搭建完毕,一稚童高呼道:“是皮影!皮影回来了!”
“怎么会?宋小姐不是都走了吗?这两个乞丐在做什么?东施效颦?”
“皮影又不是谁都能演的,这些日子多少人搭台子照猫画虎,有一个成功的吗?走吧走吧。”
宋尚瞥向方才出声的那位男子,眼含笑意,“老师,看来这些天模仿您的人可不少。”可惜了,若没有传承人单靠自己琢磨,恐怕要费更多功夫了。
宋铮对这些熙熙攘攘并不在意,将皮影人物一个个摆好后,提醒他,“你记得看我眼神,转换场景动作要快,人物要提前备好,别出岔子。”
宋尚轻声应是,曲起手指敲向那口木箱子。
“噔!”
顿时四下静谧。
“灵境忽逢疫疠狂,朱门无视庶民伤。佛尊悲泪潸然处,苍生苦厄断人肠。”幕布上一头青面獠牙的怪物自天而降,化为一阵青风吹散街中的百姓。
有善良的民众打开门,怪物便会从口中喷洒出千万小怪物钻入民众的身体,使他们痛苦非常头昏脑胀。被感染的民众又敲开下一户的门,循环往复,直至众人或失去自我,一命呜呼,或苟延残踹,行尸走肉。
几位身着红袍官服的小人呜呜哀叫着自城中逃出,身着僧袍的和尚不厌其烦地搬运病人,在此过程中不断异化,变为新的怪物。
“圣恩乍降药粮驰,灵觉初苏疫复滋。二批良剂迟难至,百姓重沦苦厄时。”
太医装扮的皮影一碗碗汤药灌下,地上躺着的民众从睁眼、坐起,到试探着起立,太医再次前往大锅处,却发现锅中汤药所剩无几。原本逐渐站起的小人又一个个跌坐回原地,重回成最开始的样子。
青面獠牙的怪物桀桀怪笑着,呼出一阵青风,站在原地的太医们便被卷上天,消失无踪。
一脸低调的马车停在原地。沈尧撩开帘子向外探头,“哟,今日这是有什么热闹事?都聚在这做什么呢?”
驾车的马夫似是下去探了探情况,站在马车窗下小心翼翼回道:“前面有两个乞丐在表演皮影戏。”
“皮影戏?”沈尧兴致缺缺,“近日表演皮影戏的人还少么?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
“可是......可是......”那位马夫支支吾吾,一脸不可言说之相。
沈尧蹙眉,“说!”
“他们说这两个乞丐在指控灵觉县有瘟疫......”
“什么?!”沈尧猛地撩开车帘,自马背上一跃而起,飞到人群正前方。
前方两人灰头土脸,衣衫褴褛,根本看不清面容。可看身形正是宋铮和宋尚!
周围围观表演的人群皆是满脸惊骇之色,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又不愿放弃这等生动的皮影表演,满面仓惶纠结。
两人正表演到灵觉县城中情况危急,官员公然违背皇令,一点银光自某个角落闪过,沈尧眼眸一沉,脚尖轻点,一把握住那支射向宋铮额头的箭。
人群顿时哗然,混乱间另一支箭悄然而至,沈尧瞳孔骤缩,没有时间再躲,他一把挥出手中的箭击中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与此同时,第二支箭骤然贯穿他的肩膀。
“唔!”沈尧猛然跌倒在地,周围民众尖叫着四散奔逃,远处的马夫冲上来想扶起沈尧,又不敢动手,只能站在一边急得团团转,大喊:“大人!大人您坚持住啊!”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宋铮和宋尚从幕布后冲出来之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混乱的场面。
一侍卫打扮的人拎着一个蒙面黑衣人跪在沈尧面前,面上是掩不住的仓惶,“卑职有罪,请大人责罚!”
正是曾经深入扮演过山匪的小赵。
“现在责罚个毛线,找太医啊!”宋铮跑到沈尧身前,略有些无措,“沈大人,你别拔箭啊!摁住!”
沈尧闷哼一声,靠着身侧的马夫费力站起来,一向天真散漫的面上勾出一丝与他气质极其不符的杀意,“回衙门!”
第59章
瘟疫救治
泰宁衙门。
沈尧倚在靠枕上面色惨白,唇边还带着几丝方才被他自己咬出的血迹。太医自顾自收拾好随身携带的药箱,缓缓退了出去。
“大人,人带到了。”带宋铮和宋尚来的侍卫行过一礼,得到应答后也极有眼色地关门退出去,将空间留给里面三人。
两人此时做了简单的洗漱,还被太医检查过身体,做了简单的包扎,虽仍显得风尘仆仆,可终究称得上体面了。
沈尧睁开眼,轻声问:“灵觉县如今情况如何?”
宋铮沉默片刻,“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①人间地狱,不外如是。”
他沉默片刻,又开口道:“你们之前所说的,朝廷曾派遣太医疾驰灵觉治理瘟疫,结果草药用尽、太医失踪,此言可属实?”
“自是属实。”宋铮道,“若有足够粮食药草供应,凭借太医们高超的医术,灵觉瘟疫早该稳定下来!”
“竟是如此......”他飞快地眨了眨眼,“小赵,去问问队伍里的太医谁愿前往灵觉县治理瘟疫,选出至少三人,带上泰宁库房中的草药,今日便出发。”
小赵从房梁一跃而下,在宋铮面前带起一阵凉风,“是!”
宋铮嘴角默默抽搐。这些暗卫,真的很符合她的刻板印象呢。
门一开一关间,屋内气氛越发凝滞。
沈尧阖上眼,自嘲一笑,“哈,枉我自诩佯弱而制强,钻入圈套十余天,未尝查觉,可笑至极!”
自跟着影一回到泰宁县,他已经顺藤摸瓜查出陈书禹许多小把柄,几乎每日一个,只是数量虽多,都无关痛痒,加起来可能都凑不齐一个降职罪名。
若不是今日宋铮和宋尚冲破重重阻力来到他面前,他可能真就被这种以假乱真的障眼法蒙蔽住,浪费时间留守在泰宁县,对近在咫尺的人间地狱视而不见,哪怕到了最后都会认为陈书禹是一位清廉正直的好官!
“大人认为灵觉县之事是陈太守在背后操纵?”宋铮不太理解,“可灵觉县太守根本不是陈太守!”
沈尧咬牙给披上外套,一边穿靴子一边道:“一件巧合可以说是巧合,所有混淆视听的事都加起来,可就是早有谋划了。陈书禹就算不是主谋也会是一个重要角色。”
他拉开门,带着沉沉威压走向一条隐蔽的回廊。宋铮宋尚对视一眼,速速跟了上去。
沈尧站在一扇厚重的石门前,挥手示意门口的两名守卫打开门。石门洞开,三人一脚踏入牢房,彷佛瞬间进入一个异世界,令人作呕的味道直冲鼻腔,宋铮捂着口鼻,几乎不敢呼吸。脚下不知是什么东西又软又滑,每走一步都毛骨悚然。
不知走了多久,直至她感觉自己身上都要结出冰碴子,前方的钦差大人才停住脚步。一滩看不清面容的烂泥被分别铐住双手双脚挂在一个木制的架子上,堪堪维持着人形。
“影三。”沈尧开口,“你主子让你监视我?”
“......”那摊泥人一动不动,若不是胸膛微弱的起伏,所有人都会认为他已经死了。
他不回话,沈尧看上去并不意外,他轻笑一声,“倒是忠心。只可惜,你的忠心耿耿,换不回你家人的性命。”
“......”
“为放下我的警惕,陈书禹献祭了影一,他是什么下场,还需要我向你复述一遍么?影四死在你面前,你应当也是亲眼见过了。陈书禹能毫不犹豫地舍弃你们,自然也不会在乎你家人的命。”
嘶哑的气声响起,几不可闻:“祸不及家人,钦差大人也要按律法办事。”
“啊,行刺钦差确实用不着株连九族。可你主子送他们去死,本官也无能为力。”
“......”
“你不信?”沈尧冷笑,“十日前一家六口,三男三女千里迢迢前往慧渡寺,为在外做工久久不归的大儿、大哥上香祈福。可灵觉瘟疫突如其来,城门封闭,六旬老人怎抵得过这等来势汹汹的疫病,次日便躺倒在禅房中,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你说,他们这时候在想你吗?在祈祷自小离家的儿子身体康健吗?”
影三身体开始细微颤抖,幅度很小,却带动着那条铁链开始轻晃。他开口:“闭嘴......”
沈尧偏不闭嘴,面上笑意愈发扩大,“你说他们知不知道,他们挺到现在未获得救援,缺药少食,生不如死,是因为自己儿子狼狈为奸,在背后伙同奸人送自己上路?你的兄弟姊妹,知道自己奉若神明的大哥被人打成一滩烂泥挂在这里,还要袒护自己的杀父杀母仇敌吗?”
“闭嘴!”影三猛地喷出一口血,染红远处已经血迹斑斑的墙壁,他提了口气,像是用尽自己的最后一分力气,“提举常平司......在永兴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