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来只是一件小事，这里的人总是会因为吃了变质的食物导致腹痛或者什么别的情况。”哈伦说道，他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妹妹杂草一样的头发，因为病得太严重了, 向来注重干净的妹妹无法照顾好她的头发。
疾病从她日渐消瘦的脸颊中，原先富有光泽的头发丝中，还有每一个细胞里偷走了营养，这狡猾的小偷！
“这个贫民窟一样的地方叫做蚂蚁岛，”莱奥维斯向林恩解释道。
“因为这里的每一个生命，都如草芥一样轻，如蚂蚁一样渺小，如细沙一样不起眼。”哈伦自嘲地说道。
他没有说的是，那些从城区里舍弃的火鸡骨架，啃过一半的面包，或者腐烂的水果，被经过一些简单的处理，便成为蚂蚁岛的居民的食物。
死亡在这里是一件如此常见的事情，没有人在意他们的生命，消失的生灵化作泥土，空气中的尘埃，或者地上的积水，再也找不到踪影。
只是他们很幸运，有了莱奥维斯的关照，才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中存活了这么久。
“那天妹妹去杂粮店买了些黑燕麦，我后来才知道，杂粮店的店主也染上这个怪病。回来后，妹妹就开始发起了高烧，然后上吐下泻，直到今天，情况稍微好了一些。”
哈伦怜爱地看着他的妹妹。
“我当时就不应该让她去的，我真后悔啊。”这位不过十一二岁的男孩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哈恩握紧了他的手，“哥哥，别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她安慰道，却因为气短，这短短的一句话停顿了好几下。
哈伦的眼眶马上红了，他背过身，昂起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回身去，扬起一抹笑：“嗯，妹妹，不是哥哥的错，也不是哈恩的错，哈恩要好好的，哥哥也要好好的。”
林恩叹了口气，她转过身，不忍再看这样悲情的场景。
如果可以，她希望她的魔药能有恢复的效果，而不仅仅是具有破坏性。
她柔软的心肠让她无法对这样一对可怜的，相依为命的兄妹无动于衷。
莱奥维斯又往哈恩的体内输送了些光明元素，这是独属于他的技能，林恩看见他悄悄地将两枚银币塞在了女孩的枕头下。
正在陪伴着妹妹的哈伦并没有看见。
直到女孩安静地睡去，莱奥维斯才走到了林恩身边：“我们先离开吧，晚一些再和迪尤尔来看一看。”
男孩原是想送他们离开，这座蚂蚁岛的关系错综复杂，哪怕莱奥维斯已经来过很多次，他依旧害怕他们不小心便在这里迷失了方向。
但是林恩制止了他，“好孩子，好好照顾你的妹妹吧。”
她这样说道，抚摸了一下男孩的脑袋，然后从包里拿出了一瓶鲜牛奶——这本来是打算留给小白的，但是现在，有更需要它的人。
“如果哈恩能进食，就给她稍微喝一点吧。”
于是男孩在门口目送着他们离去。这位孩子太瘦弱了，以至于在林恩回过头时，只看见一个单薄的，凄凉的身影。
是一种奇怪的平静，混合着什么讯息。
“为什么不给他们多一些钱财，让他们离开那里呢？”
林恩打破漫长的平静，询问道。
莱奥维斯叹了口气，“没有用的，成为黑户的人就不能重新回到阳光下了，那些印记打在他们的灵魂深处，世世相传，除非……”
莱奥维斯沉默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
“除非什么？”
“向恶龙献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有些污浊的，混杂着各种杂质的空气。
在这座隐藏起来的，不为众人所知的城市，就连空气，似乎都藏着罪恶的气味。
“他们不能回到地面上，因为只要他们出现，恶龙的眷属就会闻到他们的气息，雇佣兵们会毫不留情地追杀他们，直到残破的躯体被挂在蚂蚁岛的中心，那饱经折磨的躯壳会成为最好的，用以杀鸡儆猴的利器。”
于是莱奥维斯和林恩又陷入了沉默，所以，哈伦是抱着这样的心情走出那座城市的呢？
这就是为什么这位瘦小的男孩身上出现这么多伤口的原因吗？
他是这样一步一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
“如果是哈伦的话，他如果想要重新回到阳光下，除了大量的金银财宝，他还得献出哈恩的生命。”
过了许久，莱奥维斯才吐出这样的话语，然后像呼吸不过来般，大口大口的吸入这里的浑浊空气。
林恩再次沉默下来，苦难本不应该向下比较的，但是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了，至少，在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时候，她没有出现在蚂蚁岛，而是在奥斯男爵的府邸里。
莱奥维斯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了，他带着林恩离开了这个黑色相片般的世界。
这个乌黑的城市。
*
“按你们的描述，这听起来像是什么传染病。”迪尤尔垂着脑袋，看着眼前的茶水，陷入了思考。
在这方面，他显然有着自己的见解。
红茶水泛着棕红色的光芒，照进了他的眼睛里，让他的眸子荡漾着些光亮。
他抬起头，看着这两位友人，“不太能确定是什么，还是得亲眼去看看才行。”
天空在他们的讨论下逐渐变黑，几乎要伸手看不见五指了，这是一个格外黑的夜晚。
但是疾病的发展不会因为天色落幕而停下，他们当即决定出发。
“天呐，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天空。”迪尤尔穿过那仅供一人通行的小道，看着这座地下岛的天。
或许不能称之为天，这是一块巨大的环形的幕布，将所有的一切笼罩。
黑暗吞噬着一切，像一座高傲的山，压在这些蚂蚁的肩上，他们难以呼吸，只能陆陆续续地回到他们的居所，然后躺在他们并不温馨的床上。
这里的孩子格外的多，哪怕是这个时间点，依旧有母亲带着怒意的吼叫，呼唤未归的孩子早日归家。
此时总是不见父亲的身影的，他们抱怨着挖能源石的工作太过辛劳，翻了个身，不理会焦急的妻子，又陷入沉沉的睡梦中。
母亲在黑暗中寻找被黑夜吓哭的孩童，那一盏小灯是谁的归处呢？
他们来到了哈伦和哈恩的家。
他们听见了哈伦的哭泣声，小声小声的，好似不忍打扰这沉寂的夜晚。
第46章 哈恩和哈伦 “哈恩的灵魂不见了。”……
林恩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这预感让她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她和伙伴们加快了步伐。
男孩看见了他们，那哭泣更加的局促了, 一声一声的，像绝望的断翅的鸟的哀叫。
“哈伦，发生了什么？”莱奥维斯扶住这位少年瘦弱的肩膀, 问道。
哈伦不能制止自己的哭泣，他太过悲伤了，这悲伤简直比厚重的天塌下来更甚, 将他的肩彻底地压弯了。
他只低下脑袋, 看着昏黑的地面。
“妹妹, 妹妹她死了……”
哈伦放轻了后两个字的音调，好像这样子, 他的妹妹就还生活在世间一样。
沉默, 沉默的气息在这个夜晚弥散着。像无声无息的幽灵，掠夺着他们的呼吸。
林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来安慰这一位失去至亲的孩子。
地面变得火热，腾升起炎热的火焰，灼烧着他们的脚板, 灼烧着他们的眼眶，让林恩也随之红了眼眶。
莱奥维斯默默地将男孩搂在了怀里, 这可怜的孩子，他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男孩不过七八岁。
那个时候他灰头土脸地在垃圾堆里翻找，然后找到一颗化了一半的糖果。
他将这糖果塞进身后看起来两三岁的妹妹嘴里，脸上洋溢起笑容。
莱奥维斯记得那个笑容，那并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笑容, 那是一个仿佛掺杂了酸柠檬和苦可可的笑。
他有些渴望地看了看那糖果，咽了咽口水。
但是在触及到他的幼妹时，那笑意变得纯粹起来，那个男孩亲了亲妹妹的手指，女孩含着糖果，发出“咯咯咯”的，清脆的笑。
莱奥维斯那个时候做了什么？他拿出了口袋里仅剩的一块巧克力，给了这个孩子。
小男孩有些受宠若惊，小声说着谢谢，小女孩吱呀学语地学着哥哥的模样，笑着向他道谢。
只是现在，那个小女孩死去了，然后，怀里这位瘦弱的少年似乎也随之而去了。
轻飘飘的，如大雁绒羽般轻微的生命。
屋内点着灯，这是妹妹生前总是不舍得点的油灯。
劣质的油灯点燃后飘出许多灰黑的烟雾，让这小小的屋子看起来弥漫着些诡异的不详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