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木门开了一道缝隙,从狭窄缝隙中挤了出去。
弯腰行走,生怕让人瞧见。
走到甬道尽头发现是一间小室,也隔着一道与地道相似的木门,比茶室大些,比花厅要小。
她试探着拉了拉门把,可惜这门锁着,纹丝不动。
看来是要无功而返了,她不禁沮丧。
刚猫着腰转身,就听有人一边说话一边往这边走。她头皮发麻,生怕被发现,立刻不敢动弹。
“近来功课如何?总往外跑,瞧你都晒黑了。我与你父亲商量过,盯着你婚事的人太多,郢儿你转年便十四,也将成人立事了,这事你自己怎么想的?”
柳清卿越听越觉得这宛如撞玉的沉稳温柔嗓音在哪里听过,她扒住悬窗悄悄挺身离得更近。
“我能有何想法?母亲我还小呢,又不是女子到了十五及笄便要嫁人,我有何可急的。再说堂兄那境况,我抢在他前头算怎么回事。”
是爽朗的少年声,听着怎么也熟悉呢?
交谈声与她有些距离,她知日后许是没机会窥探这秘密,便壮着胆子小心探出头。
甬道昏暗,外头虽下雨却是晴天雨,花园廊下又点着灯,很难发现她。
她眼珠看过去,在看到不远处廊下的那两人的侧影时,不由怔住。
不可置信般打量周遭,果然看到摄政王府的那高高画舫。
说话那妇人是王妃?定睛一瞧,果然是!
柳清卿不禁愕然,这密道竟直通摄政王府!
还好适才小心没出声响!
她自觉担不住这秘辛,无意再听便要走。
刚要动,却听那少年脆声说道,“母亲近来为何不让我去找姐姐?那谢琅……”
听到谢琅的名字,柳清卿僵住,往那少年看去。
正此时,少年转身,骤然露出大半的脸。柳清卿看清,愕然捂住嘴。
此少年正是穆子应!
“虽说谢琅是我姐夫,但是我还是瞅着他不顺眼。”
柳清卿听到这话,在刚想透这话中之意时脑袋便嗡的一下,接下来他们的交谈便忽远忽近。
“母亲何时将姐姐认回来?我给姐姐买的那个温泉庄子还在手里呢。”
王妃抬手温柔掠过少年的额头,“还不是时候。”
“一想到日后要叫谢琅姐夫,还真是便宜他了!”
柳清卿捂住嘴僵在原地,待二人走开,说话声远去,她才眨了眨眼。有温热的液体弄湿了衣襟,一阵风裹着水汽进来卷过来令她打了个哆嗦。她茫然低头,又有水珠落下,她才发现是她的眼泪。
她仓皇逃回地道,抖着手将门拴上。
不知怎样回到的地道中厅,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此刻不觉得冷,不仅不冷,仿佛有火焰燃烧,可她的身体止不住浑身颤抖。
那温柔如天女般对她甚好的摄政王妃是她的母亲?
怪不得那少年忽然出现,又大咧咧露出玉佩给她看,莫名黏上她。
不禁回想起刚刚他刚刚跟王妃撒娇卖乖的模样,那样理直气壮笃定,仿佛母亲极爱他。摄政王妃好像也真的很爱他。
柳清卿呐呐。
他转年十四岁,比她小三岁。
她的母亲不仅活着,还过得很好。这世上谁人不知摄政王力排众议将王妃娶回府中珍之爱之。
发现母亲尚活于人世,她第一反应便是高兴。
母亲还活着!
可仅片刻后,想起王妃看向他的温柔目光,便觉得羡慕。这羡慕又很快变成了熊熊怒火。
她嫉妒他。
因她后知后觉发现真相——这些年母亲尚在人间,却不认她。
她捂住衣襟中的玉佩,玉佩沾着她的体温暖融融的。她摘下握在手中,暖意渐散,在玉佩冷下去时,她心中竟生了恨!
可一时之间她竟不知恨谁,恨母亲知她在柳府艰难但冷眼旁观吗?
母亲成了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摄政王妃,她可知晓她在柳府吃得都是残羹冷炙,有时饭都是馊的?母亲那时心中所想是什么呢?每个她几乎熬不住,咬着手背的肉偷偷哭时,母亲还记得她还有个女儿吗?嫁给谢琅后她又在自己身边出现是为了什么?
还是恨谢琅知却不报,凭白看她顾影自怜呢?
她又想,谢琅这般将她当成个物件似的并不怜惜,是不是因为连她生身父母都待她如此,所以谢琅也不必爱惜她。
至于那少年,她不知应叫他穆子应还是叫他李郢。
怪不得之前曾觉怪异,处事不惊不像逃荒的流民,一下便说得通了,王府将他养得很好。
思及此,她竟陡然一惊。
谢琅娶她……会否是因为此?
不光是因为婚约,不然为何拖了几个月才将她娶进门?
谢琅心思那般深……他是否故意让她在此处,自己发现这。
让她清晰面对自己无人要她的悲惨现实以惩罚她竟提了和离下他的面子。
她不知道他抓回来她折腾一通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就是要她面对这令人难堪的一幕?
她觉得她的世界崩塌了。
何处是真?何处又是假?
她对他们来说,又是谁呢?
她觉得自己真是,好生可怜,像个球一般,被人踢来踢去。
脑子乱得很,她弯腰拾起地上的石子,毫不犹豫撸起衣袖往手腕内侧狠狠一划,血肉绽裂的痛楚令她冷静下来。
她要走。
她定要走。
头脑一片空白,只有这一个念头。
这腐朽肮脏,秘密仿佛起冒的污水之地,她再也待不得。
她这短短的前半生,好似一场笑话!
用假死药疯癫不体面,她本不想这样的。
第61章 “夫人不成了。”
鲜血直流,顺着白皙的皮肤往下流,浸湿了衣裳,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她只给自己片刻时间沉浸在巨大悲伤,不知谢琅何时归,不能被他发觉异样。
不知过了多久,石门碾压地面发出刺骨的响声,是谢琅来了,柳清卿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们……好似没有长心,没有感情,也没有软肋。他们像是人类世界的豺狼虎豹,与她不是一路人。
他们看她汲汲所求的那点爱意,是不是跟看蝼蚁的笑话似的?
她麻木地想。
她早就长了记性,怕被谢琅看出端倪,刚刚只允许自己哭一会儿。也系上了黑纱,倒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谢琅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目光扫过未解的黑纱,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胸口处发酸,他一时却品不出这是什么滋味。
她想知道的秘密,送到她面前,她为何不看了?
他走到软榻旁,静立在那凝她半晌,忽然起意撩起长袍在她身旁坐下。
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谢琅缓缓靠于石壁,就这样侧头望着她。眼底弥漫着他自己都不知的脉脉温情。
她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他身边,令人安心。
静谧的地道好似只有彼此,谢琅一想到外头那些傻子便头疼得很,坐在这一日疲累都淡去不少。
又过半晌,见她还未有苏醒的意思,便俯身将她抱于怀中。却在感受到她微微僵硬的身体时动作微顿。
“醒着为何不说,是在与我闹脾气么?”
谢琅好似又回到成亲初那般好性,也不恼,耐心解释,“闹性子归闹性子,但日子不能说不过便不过了。当初成亲时不是说过共此生。”
温柔沉磁的嗓音在甬道中回响,原来会让她心情激荡,此时却只觉惊恐。
共此生,原本蜜糖,如今砒霜。再者柳清卿也不信他,说不定又是什么唬她的鬼话。
她装睡,谢琅却也未揭穿她,好似当真又变回当初她那温柔夫君。
谢琅便这样将她直接抱回正房,路上引人侧目。
快到垂花门时,却被人拦住,是二叔谢磐。
谢磐扫过怀中女子,见是柳氏便快速挪开眼,见谢琅没将人放下的意思眉心一跳,只好装作不知说起正事,“那少年又来了,正跪在府门口,你去瞧瞧吧。”
遥遥好似有议论声从府墙外传来,谢磐循声望去又低声说,“大哥近来不在府上,这事还需有个了断。毕竟那也是侯府血脉,不管是否认回来,总得有个章程……”
“不然,若你母亲知晓,也会伤心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