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还有什么不懂,转眸看向安静缩着的府医,府医明显瑟缩。
“你适才……说的什么?”他哑声询问,周身散发着冰冷摄人的气息。
从未有过的怒意从心底喷薄而出,握在手中的锦盒瞬时化为齑粉,将他掌心刺破。
“用得不是备好的药丸,那夫人吃的是何?”
府医扑通一下跪下。
他猜到了,但他不敢说。
落针可闻的房内,忽然响起一声嗤笑。谢琅挥手让府医退下。
正房门合上,谢琅走到床榻边,看着她苍白没有气色的脸,扫过她泛白的唇,气得发笑。
她居然真敢吃那假死药!
她竟早早就给了他来场调虎离山之计!
谢琅好似从未懂她,她在闹什么?
既如此,他便成全她!
深夜,谢琅打开他那隐秘的库房,拾起藏于深处的玄色细锁链。细碎的撞击声令人毛骨悚然,院中下人甚至不敢窥伺。
谢琅回到房中后缓缓将其系在她纤细的脚腕上,另一端紧握在手中。
她不是想走?
那便让她走不成!
从那日起,谢琅日日与夫人同眠。
前两日他还并未当回事,反正人还在他眼皮子底下,能闹出什么阵仗来?不过是气性大些,他知晓她心中有自己,待他醒来伏低做小一番,她脾性那般好,定能同他和好。
即便他依旧不知她为何这样闹。
到第三四日,她的呼吸声几乎听不到了,他便通夜未睡,发现时心空跳一拍。攥紧她的手还不够,转身将她抱在怀中。
她毫无知觉,像没有筋骨的软肉任他摆弄,如同死物一般。
谢琅紧贴着抱紧她,以鼻尖轻轻蹭过她小巧的耳朵。她的耳朵此刻微凉,没有点活人气,令人不悦。谢琅冷峻的目光中多了丝无奈。
谢琅认输,“柳清卿,醒来吧,待你醒来,都依你就是。”
怎气性这样大,以为是只奶猫,没成想是只凶狠霸道极有脾性的野猫。
到了第五日,她还未有醒来的意思。
谢琅向来平静无波的心却感被燥意笼罩,几日未能安眠,他淡如霜华的眼眸中布满血丝,惯常有笑意的脸沉郁着,仿佛变了个人一般。无人敢接近正房。
摄政王府有人来寻,他也毫不客气将人打了回去,说夫人偶感风寒,离不开人,需他照看。
那种有什么从他指缝中流走的感觉愈发浓重,谢琅沉着脸,在房中来回踱步。只觉胸膛中有什么陌生的玩意叫嚣着要破土而出。
明明她就在自己身边,为何他却觉得她好像离他那样远?
“柳清卿,你是否不知原配是何意?”
漆黑孤寂的夜里,响起他不解沉痛的哑声,却无人应他。
要把他推给别人,塞了和离书就正大光明要与别的男人离开。
他还未生气!他甚至并未与她计较太多!
她倒置上气了!
这般不够,她甚至要以死解脱就为了离开他?
一声令人后背生寒的讽笑,攥于手心的锁链被他同样锁在自己的手腕上。
到了第七日,她的脸已变成青灰色,胸膛再无起伏,气息全无。
谢琅立于床榻边凝着她许久,经脉中血液仿佛轰然逆流,扰得他脑子疼。
之前以为她不过是跟他闹别扭,此时才震惊于她居然真起了去意!
为何?为何!
他第一回 低下他高昂的头颅,他想起之前她难掩涩意的问他——可是喜爱她。
虽他依旧不解这单薄爱意有何好,谢琅俯身用温帕擦净她的脸,一如近来每天一样。他虽不屑,若她想要,待她醒来后,他也不是不能……
他如高贵却不懂爱意的神明,终于被虔诚的信徒打动,愿意向她伸出手。
赵盼生透过窗缝悄悄观察里面,见大人又在给小姐擦拭身体,不由汗毛直立。
从小姐服药“晕倒”后,大人便不假人手,亲自照料小姐,每日都给小姐净身,将小姐腕上不知何时有的伤口处置好。
日日与小姐同眠。
大人那平静的神色,却令人心生恐惧。
大人不让她们再踏进正房半步,她们却总能听到正房中传出的金属碎声。
眼瞧着事情已逐渐脱离预期,赵盼生急得不行。
她不知为何大人还不准备操办丧事,不操办丧失她怎能借机将小姐挪出去?
这几日过去,连伤心欲绝的李嬷嬷都肿着眼接受了小姐骤然离世的事实。
她壮着胆子去问可要备后事。
“别说人还没死呢。”
谢琅撩起眼皮冷眼掠过她,“便是人死了……我谢府,停灵月余。”
月余人都烂了!
整个嘉兰苑都惊了,大人莫不是疯了!
待护卫围住嘉兰苑时,他们才猛然发现,大人已将这消息死死封锁在嘉兰苑中。
连世安苑那边都不知这边出了何事。
算来她也快醒了,谢琅一直守着她,没甚心思出门,忽觉外头好生无趣。
可摄政王的副将亲自来请,说王爷特在王府办宴,宴请百官相商北戎北羌侵扰边疆之事,身为摄政王左膀右臂的谢琅,不得不去。
“我去去便回。”
他坐在床榻上抚过她浓稠的发丝,低声与她说,也不知她能否听见。
谢琅头疼至极,仿佛炸裂。他过去怎不知她脾性这样大。
将要踏出正房,谢琅回眸看向床榻上乖巧的她。
脑中好似有另一人在沸腾叫嚣——好想将她吞入腹中,日日携带。
“一会儿给你们小姐喂些鸡汤。”他吩咐道。
说罢等副将再次催促时,才不得不离开。
正房门徐徐合上。
在终于等不见他的脚步声后,床榻上的女人终于睁开了眼。
这几日虽不能动,却对周遭发生的事隐有感觉。
就被她发现,谢琅心里好像不是没有她。
他甚至好像不知他心中有她。
可是太晚了。
他没想明白,正好。
七日未动,她尚且虚弱,当初表兄说用这药醒来后得缓一会儿,她便不急。
她听着外面的动静,没一会儿听到了赵盼生与人争吵,终于听明白了。赵盼生行为异常,早被人盯住。护卫跟在她左右,几乎上是寸步不离。李嬷嬷与青橘也是如此。
如此护着她,好像怕她被抢走一般,柳清卿轻嗤。
不知他作的什么戏,许是给 摄政王府看的罢。
忽然,正房门被推开,林眉端着鸡汤进来。
看到小姐睁着眼手肘正拄着床榻仿佛要起身,林眉惊诧不过一瞬便不动声色关上房门,将袭袭冷风与窥探的视线阻挡在外面。
走到床榻边,默不作声将汤碗凑到小姐唇边并无交谈的意思,柳清卿怔了怔,便就着她的手喝了下去。
暖融融的鸡汤进了肚子,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林眉又跟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变出个白馒头塞进她手里。
“吃。”
怕外头人发觉有异,林眉用嘴型示意。
柳清卿接过馒头,垂眸时目光扫过脚腕上的锁链,示意林眉凑过来,林眉仔细听着。
林眉端着空汤碗出去,寻了个小丫鬟来,待小丫鬟进门后便一记手刀将人砸晕抱到床榻上,将外衫脱下来递给小姐……
没想到从前细微的善念却铺就成了逃生之路。
深夜,雨幕深重,林眉一如既往低首下心地把着墙根走,身后跟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
嘉兰苑的下人都知夫人身旁有个沉默寡言甚至有些窝囊的仆妇,平日不声不响的,不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
论处事比不上后头一起进府当差的赵盼生,论情分不如夫人出嫁带来的青橘,更别提是夫人心腹的李嬷嬷了,她总低着头少言寡语,故而大家也并不把她太当回事。
柳清卿试了半天取不下铁链,便将其藏于裤内又穿过衣袖在手中攥着,一路小心,生怕出声引人注目。
事急从权,她也没空揣摩谢琅为何给她栓上锁链。还好锁链不重,也算绝处逢生,也算老天怜惜她。
林眉就在前头带着她,弯弯绕绕出了府。
再踏出侯府的门,柳清卿来不及望天感慨,生怕被发觉,只闷头赶路。
她们得赶在宵禁前出城门。
腿脚不能停,脑袋里也想着法子,将到城门时却见那头卫兵较之前多上一倍有余,又适逢雨天,出城入城的人少。柳清卿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两个女子此刻孤单单出去,太显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