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依稀有睡影轮廓,谢琅只扫一眼便知那不是他的夫人。
还有什么看不懂的?
他冰冷的目光凝在跪在榻边的李嬷嬷身上,一字一句地问,“你们,小姐呢?”
第63章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们也不知小姐去了哪。
最初欣喜于小姐身体无碍!转瞬却又发慌,小姐这是默不作声去哪了?怎不暗示她们一番?就这么自己走了?躺了七日,没人照顾,可怎么办啊。
谢琅冰冷尖利的目光一一扫过她们,李嬷嬷痛心,青橘茫然,赵盼生强装镇定。
谢琅恍若变了一人,目光森然,周身散发着肃杀之气,他立时吩咐:“传令大理寺查案,暂将城门封锁,加强排查,任何人不许出城!”
“谢伍,你来审她。”
说罢,他指向赵盼生。
谢伍登时一激灵,目光徘徊,硬着头皮领命走到赵盼生面前,低声唤道:“赵姑娘……”
赵盼生目光闪烁:“我也并不知晓……”
正房中陷入诡异静默之中,连空气都好似凝滞住。谢琅攥拳冷呵,骨节发出咯咯声响,令人胆战心惊。惊得几人不敢动。
“你不愿说却也无妨,只想想你家小姐吃了那药又躺了七日的身子可经得住外头这么大的雨吗?”
似怒似怨,忽地,他嗓音变得嘶哑,“她本就怕凉。”
赵盼生闻言猛地抬头看向大人。
大人这话何意!怎知小姐吃了药?
大人竟知!
赵盼生后背一阵寒凉,仿佛被鬼神凝视,那这段时日她所作一切岂不是全落于大人眼中?
大人都知晓什么?
好深沉的心思,好生可怖。
恰此时,有暗卫现身,到谢琅身边低语。
“一个时辰前有下人看见夫人身边那个不爱言语的仆妇带着个小丫鬟出了嘉兰苑。”
谢琅登时看过来,白玉似的眼白上竟布满红丝。
“她们去哪了,去查!”
他一字一字吐出。
暗卫快速离去,谢琅坐不住,在正房中来回踱步。
外头雨势渐大,噼啪急雨每一声都砸在屋内所有人的心上。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屋内蔓延。
李嬷嬷三人凑到一起,在听到是林眉带小姐走时,总算松口气。
要说她们四人,谁最沉得住气,却是林眉。
她身上有一股不惧世俗的老道与不屈。
那时她说甚不跟那赌鬼丈夫过,哪怕挨打,也不肯低头妥协。这才被丈夫一怒之下卖给牙行。
不多时,有人疾步来禀,说是有人曾在城门不远处见到两个可疑之人,那时雨大,却在追过去要盘问时见那二人闪到一旁巷子,他们没寻着,便没再找。
现下有可疑踪迹直往金山寺那去。
谢琅绷紧下颚,疾步如风,在旁人没缓过神时就已不见踪影。
众人愕然。
金山寺。
依旧是那懵懂小沙弥开的门,见来人衣袍华贵气宇不凡,便知是贵人。可为何面如罗刹?好生吓人。
“大理寺卿亲自来寻人,莫阻拦。”
贵人身旁的随从低声威吓,说明来意。
小沙弥一惊,没想到竟牵扯到大理寺。忙将人引去那间厢房。
可怎么想,也不觉得那夫人能是坏人。
那夫人的眼眸是他见过最澄澈的,主持说,只有大善之人才会如此。
那是世间最至真至善的眼睛。
引人到厢房门口,小沙弥便退守一旁。
谢琅疾步入内,厢房早已收拾干净。只有那炭盆还有些许余温,房中有她身上的淡雅香气,都是她……来过的痕迹。
小沙弥守在一旁有些发慌,不知怎这般大阵仗,心中竟隐秘松口气,还好那夫人走得快。
“谢大人,这是怎了?可是有异?”小沙弥佯装不知。
谢琅通夜未睡,身上还着着去王府参宴的玄色锦袍早被雨水浸湿,衣摆还在滴水。
“据我所知,金山寺夜间并不许香客留宿。”
他漆黑的眼闪着幽光,“为何你们留人?”
小沙弥忙答道:“您说那位夫人么?”
他恍然:“那位夫人是大善人,住持闭关前交代过我,若那位夫人落难,不得旁观。”
“为何?”
“大人有所不知,去岁京中来了许多流民,流连在城郊因食不果腹隐有乱象。那日夫人来上香得知此事,便给寺中大笔钱财,托寺庙施粥。虽是稀粥,但也帮许多百姓挺了过来。”
谢琅安静听着,似诧异微微挑眉。
“那时我还跟住持发愁这些流民做不了工,一直施粥也不是事啊。后来听闻那夫人将田庄重种药草,又起了新房子,挑了些好的去她那做工。虽人数不多,但都看到了盼头,旁的主家也雇了些人。这些人瞧着有了盼头,怕主家不要找不着工,便不闹了,多数走了正道。”
谢琅怔忪,恍惚间好似看见她朝这些人和善笑的模样。
她在他不知的地方发着光,照耀旁人。
他却……浑然不知。
她从未与他说过。
她为何不跟他说?
他猛然想起他去田庄寻她那回,应于诚在她左右,可是那时?
应于诚可否知晓?
就听小沙弥感慨,“女子想做这事何其不易,好在夫人嫁了好人家,听闻那夫君性情极好,一直随夫人行事,伴在身旁为夫人保驾护航。”
正由衷夸赞夫人,却不知怎的,见大人目光森然,周身气势黑沉。
小沙弥闭上嘴。
小沙弥的话如洒在伤口上的盐粒。
她的夫君是他!
“那不是她的夫君。”
他哑声辩驳,又快声问,“她从哪走了?”
快得好似生怕旁人再问什么。
小沙弥懵懂不知,但知贵人不悦,噤声带路到门边指了指夫人离去的方向。
顺着小沙弥指得方向,谢琅走在前头,目如鹰隼环顾四周。
山中水流湍急,黄土早就成了吸脚的泥泞,还未至山谷便听到隆隆水声,吓人得很。
众人更加谨慎小心。
“这能找到吗?水势这样大,我看前头都将树连根拔起冲下去了,何况人呢?”
“凶多吉少,好生找找,一会儿天暗下来,若人晕着,再找不到真不成了。”
“莫说了,你们没瞧见大人面色有多难看吗?也不知是哪个凶犯出逃,找得这样急。”
“就是啊,应是罪大恶极吧,不然怎会这个天气往这逃。没逃好再将自己的命搭里。”
谢伍从后头赶过来寻大人时便听到这些,厉声凶道:“快将嘴闭上,去干活!”
他到大人面前,见大人怔忪望着下头的洪流,雨水流过大人手上的伤口,红色水珠滴滴掉落。
谢伍嗫喏,低声劝他,“大人,夫人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您……您也关切着自己些。”
谢琅怎都没想到她如此决绝,吃了死遁药刚醒来便不管不顾要逃离他身边,到如此地步!
他心骤痛,他如何待她不好了?让她这般决然?
前面一阵嘈杂,有人捧着东西快步来禀,原来是寻到一只鞋子。
那鞋陷入泥中,被湿泥包裹,已看不清上头的花纹,腕口那有绳索印痕。谢琅骤然红了眼,直接用手抹掉湿泥。
“大人!我来吧!”
谢伍知晓大人最是喜洁,他忙要去接,却被大人侧身躲开。谢伍茫然一瞬,忙看向大人,却见大人眼尾好似红了,心猛地一跳。
如玉的手指抹过脏污的鞋面终于露出了上面的纹路——是她惯爱穿的那双缂丝红纹锦鞋。
他紧紧攥住那鞋,随来人去往找到鞋的那处陡坡。
陡坡泥泞,下头便是滔滔洪流,护卫都是腰搒绳索两人一组才敢下去寻。
那她呢……
寻到鞋的护卫不知内情,只以为是在奉命缉拿要犯,见此不由面带喜色,“大人!这般情形那人应是跌进河流之中,以下头这激流,人落进去便不可能活着出来,早就将人卷进水底,水性再好都难活着。”
谢琅闻言却后退一步扶住树干,手指紧扣才堪堪稳住身形。眸光如利剑向人射去,护卫立时面露惊惶,不知直接哪说错了话。
“去去去,快去再寻。”谢伍将人赶走。
“柳清卿”,
耳边那激流声扰得他心难安,跳的厉害,谢琅艰涩低喃,“我究竟是如何对不起你了?”
背于身后的手正在轻颤,他面无表情睨着山沟中的急流,
他不懂,他自觉对她不错,她为什么连命都豁出去要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