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
“不用管我这头,我自有打算。”
夏如是意味深长说道:“你此时最该想的,应是你的事。若是寻不到,便是缘分散了,不要再强求了。”
再看到母亲又挑眉要赶人时,谢琅转身走了两步却停住,“母亲下回莫再如此说,我并未与她和离,她还是我妻。”
夏如是却不管,直往谢琅伤口上撒盐,“那你快些寻她,别待寻到人时她已另嫁他人,喜获麟儿。”
谢琅:“……”
扭头便走。
回到嘉兰苑,来人回禀——那水势太大,便是海边长大水性极好的渔夫落于其中都活不下来。
更别提那山洪尚未减弱,这滔滔洪水,早将人不知冲到何处去了。除非是大罗神仙,不然谁能活。
谢琅怔然立在那,连人何时走的都不知。
不过擦肩而过,怎竟找不到她了?
“大人,夜深了,外头凉,快回房吧。”
谢伍来劝。
谢琅仿佛冻住,闻言缓了片刻才默然回房。
“去取点酒来。”
谢琅扫过漆黑空荡的正房,恍惚道:“今夜太凉。”
谢伍僵住,又忙领命去取酒,很快将酒菜送来正房。想起赵姑娘的嘱托,硬着头皮开口。
“李嬷嬷几人请大人允她们离开侯府,去外头的宅子生活。”
谢琅低眸,瞳孔被睫毛的阴翳盖住:“不允。过去她们在嘉兰苑如何过,现在便如何。”
挥手,“下去吧,将门合上。”
已过去一天一夜,柳清卿全无踪迹。
那只鞋上沾的泞土早已干透。
目光只浅浅扫过,眼前便仿佛看到她抓住草丛不得最终跌落水中……
心如裂开一般。
谢琬琰笑他不通人情,不知疼。现在他好似知晓是何滋味了。
房门合上,正房一片死寂。
只燃了一盏灯,黑暗如怪物张大的兽口吞掉大半,这奢华的正房竟显得些许可怖。
他环视一周,恍惚看到她在无人的夜晚怕黑蜷缩在床榻角落中。
猛地抬头饮一杯酒。
星河月华落在这个可怜人身上,他通夜坐在这未动,直到将酒饮尽,直到天光大亮。
他还是未想通,她为何要走。
这八仙桌,他们一同用过许多顿饭,他们倚靠在这亲吻过,最后她用订亲的玉佩和传家玉镯将和离书压在这桌上。
谢琬琰来时看到便是难得狼狈的谢琅。
他面色苍白,身上还穿着那日参宴时的玄色长袍。庄重的长袍下摆沾的黄泥早就干透,抬手时又瞧见他手腕掌心深可见骨的伤痕。
适才谢伍说,谢琅在山上不管不顾飞身寻人,受伤也好似不知疼。
谢伍求她给谢琅好好处理伤口。
她心疼之余却觉痛快,她早耳提面命劝过他!
他却跟倔驴一般一句不听,好一副运筹帷幄高高在上的模样。
那日山洪那么大,断无可能活下来。
虽然没寻到尸身,众人也都心中有数——柳清卿,怕是去了。
一想到这,哭了一日一夜早就哭痛的眼睛又起了热意。
她跟魏明昭也去带人去找,到最后魏明昭朝她摇头。
思及此,谢琬琰大步进步,抬手就往谢琅身上打,颤声怒斥,“让人欺负她无父无母无人倚靠无人疼爱,将人都欺负没了,这回你可满意了!”
谢琅却跟个毫无知觉的假人一般,任她打骂,没有反应,好似只留下灵魂出窍肉身。
一巴掌扇到谢琅脸上,一声脆响,谢琅脸偏了过去,谢琬琰僵住,在看到他微红的眼尾后也扭头猛地抹把泪,“家中可还有她的衣裙?哪怕是个衣冠冢,也总比让她当个孤魂野鬼强。”
“为何办丧事!”
刚未有反应的谢琅听到此话却是震怒,“她只是病了!”
谢琬琰目光复杂:“……你这又是为何,难道等人走了,你又在意她了?忽然爱她了?”
“我并未……”
谢琅茫然捂住胸口,想说并未爱她,可如今却说不出口。
“我只是觉得这,空落落的。”
空到,他要喘不上气了。
自成亲好好过日子后,他从未想过与她分开。
若说爱,他现在都无法说爱是什么。
但从幼时与她定亲开始,他们成亲之后,他就从未想过除了死亡,还有什么会将他们分开……
从那日后,谢琅仿佛变了个人。
往日人前端方克己的君子谢琅变成了肃杀之人。
若从前算是笑面虎,如今却变成了冷面煞神。
谢大人官升二品兵部侍郎时,有同僚好奇问谢大人怎不见谢夫人赴宴?
谢大人只说,内子正在府中养病。
便连不得不去的应酬都只点个卯,早早回府陪夫人去了。大家也不敢阻拦,京城谁人不知谢大人与夫人感情极好?
谢琅如今夜夜宿在嘉兰苑正房中,随着时间流逝,房中属于柳清卿的味道渐渐淡去。谢琅总做噩梦,梦中又是金山寺的山坡旁,他每每拽不住她的手腕,或是她红着眼流着泪挣开他的手,最终都是跌进那湍湍急流之中。
谢琅惊醒,抓过一旁的匕首看都不看就往手臂上划了一刀,丝毫没手软。
鲜血淋漓,疼痛将他从可怖的噩梦中唤醒。
疼便不是真的,梦都是假的。
他低眸劝慰自己,假的。她那般聪慧,都能在他眼皮子下面装傻玩起调虎离山,应不会出事。
不会出事。
她必得还好生活着。
不过半岁过去,他面颊瘦削,冷冽阴沉,冷漠孤傲的目光再无遮掩。
他每次休沐都会去金山寺,也骑马疾驰奔走寻找她的踪迹。
他不肯相信她已经死了。
可派出去的人如进了汪洋大海,无人报来好信。让他惶恐不安。
他每每望向那条洪水退去重现天日的深沟,心里都像被刀搅动。
却怨她,若有不满为何不与他说?
说都不说挥挥手就轻飘飘地抛下他。
为何?
他曾深觉她浓密的爱与依赖,她追随的目光令他窒息……
如今她痛痛快快,潇潇洒洒走了,为何他还是觉得喘不过气。
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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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郢城民风淳朴,从官府到民间都有股豁达豪爽的气派。
据说那京中能臣——高山白雪,克己端方的谢大人忽然变了人似的,如今冷肃沉沉,手段狠辣卓绝。原来行事还留三分余地,现在是半分情面都无,堪称玉面阎罗,比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魏明昭更狠。
甚至将岳家都投入大狱,后又赶出京城,传言因为谢夫人闺中受苛责,谢大人这是给其夫人出气呢。
又有人说谢夫人应是遇事了,若不然怎半年有余都没再露过面?
真有胆子大的人关切去问谢大人,谢大人却说夫人只是染了风寒,又因过往在柳府有旧疾,身子还没好透罢了。
柳清卿却是不知,她没打听过,也不关心。
秋去春来,她在郢城已过得有滋有味。
从侯府逃走时除却银票金子,她还带了母亲留给她的羊皮卷和书册。
用着这些她开了间医馆,如今日子过得不说有锦绣前程,也算有声有色。
她托腮望着外头西沉的红日,恍惚已觉在京城是上辈子的事了。来这她就没再打听过京城那边的事,是好是坏都与她无关了。
说来她还要感谢谢琅,那日她从山坡滑下,还是他给她系在脚腕上的锁链挂在坡上的粗壮树干上救她一命,要不然她早掉进滚滚洪流,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啦。
虽留下深疤现在还未好透,但也是幸事啦。
已过去大半年,其实她现在想来,谢琅待她不错。只是他心思深沉,与她不合吧。再者情爱一事也无法强求,怎能因他不爱自己就心生怨怼呢?
成亲之初她只求有安居之地,能吃热汤热饭,能将母亲嫁妆尽数取回。谢琅已助她做到,后来是她心大了,生了妄想。
心想不同,不再同路。虽最后激烈些,但他们也勉强算是好聚好散吧?
前尘往事,已在柳清卿心里翻了篇。
她衷心祝愿王妃安康,祝愿谢琅觅得佳妇。
算时间柳清滢也已及笄,也不知道现在可要嫁入侯府啦?
她也有了新生,来了郢城后,她随林眉改了姓名,她们对外称作姐妹,她如今叫林轻。
往事轻轻的轻,未来轻快的轻。
柳清卿百无聊赖地闭眼,感受着春风扫过脸颊,好生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