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卿没当回事,起身时带起的气浪将一股陌生的味道送到她鼻腔。她警惕地吸了吸鼻子,却只闻见干净的皂角味,是她惯常用了许多年的。
想来是她想多了。
因昨日那遭,今日便不去外面闲逛,只在村里看看药苗涨势如何。
当初她在京城跟陆老大夫偷学,这半年她跟在张大夫和傅修竹后头偷师,也学了不少。他们看她肯学,都愿意教她。
她如今已能看出秧苗如何,也能哪出了毛病。
村里人和善,见她纷纷给她拿吃食,烤得香甜的地瓜,炒得清脆的黄豆,还有难得舍得用重油炸出来的撒子。
柳清卿一路道谢接了个满怀,村人见她接下别提过高兴。在背地里都说林姑娘是大好人,神仙下凡!自己过得好还惦记着拉巴他们一把,也没贵人的架子嫌弃他们。
柳清卿身边围着一群小豆丁,他们瞅着她怀中的吃食直流口水,却也不会开口要。有小点的馋得忍不住,大点的就怒目而视。
好像他们极喜欢她,喜欢到不敢靠近。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是柳清卿在京城中未怎体味过的人情。
直白地被人珍惜,受人维护。
柳清卿心中暖融融的,她也不馋这些,于是蹲下招呼他们过来。一个个腻在她身边的娃娃现在却跟猫儿似的你看我我看你,围着她徘徊却不靠近。
“快来,给你们分香甜的烤红薯和油糖撒子。”
吞口水声咕咚咕咚的,她索性就近抓个小孩过来,直接塞她手里,那小孩愣愣的,小声说谢谢姑娘。其他小孩羡慕极了,她挨个叫过来,一人分了一点。
倒是有个赖皮小孩偷偷挤进她怀里,抬头仰慕地望着她。等柳清卿低头,那小孩又掩耳盗铃似的挠头挠耳朵装作不知。以为她不知,还悄悄往她怀里又靠了靠。
是个瞧着三四岁的小姑娘,头发凌乱散着,一双眼睛却黑亮灵动。
很是鲜活可爱,和谢琬琰的一双儿女是不同的可爱。
想起他们,不由心思浮动,略有怅然,也不知那两个小家伙还记得她吗?
忽然,被窥探的感觉又再次出现,那道目光好似勾子,丝丝缕缕勾进她的皮肉经脉之中。
柳清卿僵住不敢动,环住怀里的小丫头,小声在她耳边说,“帮姐姐瞧瞧姐姐身后可有人?”
小丫头点头,乖巧抱着她的手臂往后看,还挺机灵像耍赖似的在姐姐香喷喷的怀里打着滚看了一圈,又挤回怀里。
“有个哥哥在后面。”
柳清卿心咯噔,一惊,后背瞬时出了冷汗。
她咬住唇瓣,知道若是被找到这也躲不过,说不定还会给村民带来麻烦,便硬着头皮回头。却在看清来人的脸时神情骤然放松,不由弯唇甜笑,“傅大夫怎么来了?”
傅修竹见已被发现,便笑着朝她走来。小娃娃们见来了大哥哥,便躲到一旁。傅修竹顺手摸了摸几个孩童圆润的脑袋瓜。
“担心你在村中不适,顺道来瞧瞧。”
说着将手中的油纸袋递给她,“路上碰见了一卤肉摊子,闻着怪诱人,给你……与林姐带了一些。”
柳清卿讶异,看看他骨节分明的大手,又瞄一眼色泽红润的卤肉。
“快拿着吧,当初你救我一命,我只是给你买些卤肉罢了,有何推拒客气的。”
说得也是,傅修竹行事大方,若她束手束脚倒短了见识。
柳清卿道谢后接过油纸袋,放到鼻旁深深一嗅,笑盈盈看向傅修竹,“好香!”
傅修竹笑意温和,“喜欢便好。”
两人相视一笑。
忽然,阴冷的感觉爬上背脊,她一僵。
傅修竹忙问:“怎了?可是身体不适?”
柳清卿:“无碍,许是睡落枕了。”
既傅修竹来,午食自然是一道用。
算上林眉,他们三人做了三道菜,还是傅修竹主动请缨给她们做的。再加上一道卤肉,可谓是神仙不及!
傅修竹用公筷给她布菜,见干烧排骨块太小不便夹起,他直接将那道菜挪到她面前。对她可谓是极为照顾。
在傅修竹低头时,柳清卿与林眉对视。
说起来近来此事令她颇为苦恼——傅修竹似乎对她有意。
可她瞧着面嫩,却已走过一些路。她倒不会因此妄自菲薄,却不知旁人会否介意。
再者傅修竹又未直白表明心意,她若主动提起,又好像脸皮太厚。
经过之前那遭,她倒不会因噎废食非要此生自己孤零零过的。也不会急着再寻男郎,若是碰到合心的那便处着试试,若没有,她觉得现在这般也很好。
用完午食,傅修竹又抢着要去洗碗,这回林眉可没让。倒是端碗走时多看傅修竹一眼。林眉向来冷淡寡言,这一眼倒看得人眼热。
柳清卿午后歇息片刻,傅修竹也没闲着,听闻她想进山去,便在院中将那镰刀粗糙木把以砂纸打磨细致。
林眉又从傅修竹身后路过,以挑剔评判的目光多看一眼。
本来下午想出去,可惜忽然下了雨。也将傅修竹留在了这小院。
还好傅修竹颇为君子,他跟村长打商量,去住了村长老宅子的空房之中。
晚食时,傅修竹又露一手,做了一桌好菜。
今夜许是饱腹,柳清卿刚躺下便困乏难耐,一个翻身便昏睡过去。
待她呼吸平稳后,一道人影仿佛鬼魅般忽然出现,如玉的指骨挑起柳清卿圆润的下巴,那人俯身,凝视着她紧闭的眼眸。
潮湿的目光往下蔓到旁人碰过的地方,张开手掌,缓缓覆盖上去。
忍着太阳穴跳动的疼痛,咬紧下颚,也不敢使劲,生怕惊醒她。
他好像忽然开了窍。
近半年他一直在想,他到底想从她那得到什么。今日想明白了——他想她眼里都是他,只有他。
若这是爱,那他想要她,爱他。
像过去那般,不,比过去更要爱他。
如疯魔般,他想她的眼里只有他。
只有他只有他只有他!
他又如昨日那般,脱去沾满灰尘的外袍,叠好放到一旁。上了榻后,如藤曼一般将她缠到怀中,也闭上了眼。
这两日,在她身边,他才能睡着觉。京中太医不得法的,那如刀斧凿的头痛也终于转好。
他埋进她的颈窝,深深嗅闻她,微眯着眼,陶醉地以鼻尖轻蹭过她颈后露出的肌肤。
翌日。
意识回笼那一刻,柳清卿猛地回身。身后空无一人,只有空荡的床榻。
她低眸看过去,床褥也十分平整,没有旁的痕迹。
可……她扭扭脖颈,肩膀紧得很。
昨夜好像一直睡在人怀里,枕着人胳膊睡似的,搂抱得她都要喘不过气来。
难道是做梦?
颈侧发痒,她挠了挠。又觉得有些沙痛。
“嘶,莫不是房中有虫。”
她狐疑瞧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东西。恰好林眉唤她吃饭,她便先去洗漱了。
用早食时傅修竹见她坐不住似的一直来回扭动,便问怎么了?
柳清卿略微害羞:“应是落枕了。”
傅修竹闻言蹙眉,立时放下粥碗,“若姑娘不介意,我给姑娘按压两下便能好上许多。”
柳清卿有甚可介意的,别说她肩膀紧得难受,再者傅修竹推拿技艺了得,在医馆不少患者慕名而来,她有甚放不开的。
见她点头,傅修竹朝她笑笑后走到她身后,垂眼藏起眼中忧色。
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轻轻揉捏,“是紧得很,许是换床睡不舒坦。”
柳清卿觉着也是,点头附和。
忽然,傅修竹瞥见她颈侧的红痕,动作顿了一顿,在柳清卿察觉有异抬眼望来时才回神。
不着痕迹地问,“林姑娘怎忽然到村里了?”
怕她多想,又添一句,“若是提前备好枕被,应不会如此。”
这可说进柳清卿心里去了。
不禁暗暗唾骂谢琅,若不是他,她怎会这般屁滚尿流逃到乡下!
但不能与傅修竹说,柳清卿温婉笑笑,只说是兴致所至。
傅修竹没再询问,手上动作没停。
堂屋安静,只有手指用力摩擦布料的声响。
林眉也不说话,怪……奇怪的。
那极具侵略性,宛如劈开利刃般被人看住的感觉又出现了。
她忙回头,撞进傅修竹黑沉的眼里。怔愣一瞬,立时扯唇,“好多了,谢谢傅大夫。”
同时悄悄一低肩膀,从他手下挪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