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一瞧已大为不同,细细再看才能发现些许相似的端倪。
怪不得他这般大胆在外行走。
“走罢,送你回医馆。”
谢琅先行一步,抬手请她走,“正好母亲来了信,我也与你说一说。”
柳清卿本到嘴边的拒绝便咽了回去。嘉姨对她甚好,她不能置嘉姨于不顾。
又看眼他覆于脸上的人皮面具。
他如今好似不像曾经那般什么都瞒着她了。
他却不知,那粘腻潮湿的目光却更能让她心跳更快。
好似没她不行似的。
可……是谁都不能是他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长记性呢。
她没与谢琅撕破脸便是因为此——若嘉姨真与侯爷闹翻,起码她这也是个来处。
故而她得时刻知晓嘉姨境况才成,不然怎能及时施以援手?
“嘉姨近来如何?”
刚行两步她便迫不及待问道。
谢琅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侧眸向她望去。曾几何时,这般紧张的语调也属于他。可现在呢?他在她眼里,不过是个惹人厌的物件罢了。
或许还比不上物件。
谢琅艰涩地挪开眼,“父亲似乎已有察觉,正想法子要查听竹轩。可二叔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父亲并未在听竹轩发现母亲踪迹。”
柳清卿一听仿佛看到当时令人胆战心惊的画面,她低声,“侯爷怎么寻的?莫不是拿剑寻的?”
谢琅觑她一眼,轻嗤一声,“父亲怎会对母亲拿剑?应是想砍二叔吧。”
柳清卿:“……”
柳清卿心提起,忙问:“那后来呢?”
说话间已出了后院,尽头的树旁有一架马车。谢琅抬手示意她上去,“上去再说。”
柳清卿犹豫再三,不得不上去。
谢琅却未紧随其后,而是在车架旁静立片刻。
他需散开他满心的妒火,他从未想过有一日竟会嫉妒自己的母亲!
若从前有人对他说,他肯定断言——何其贻笑大方!
强压住滔滔心火,谢琅才进到车厢。
刚掀开帘子动作便一滞,见她讶异望来,他咬紧下颚,佯装无事坐到她身旁。
她紧挨着车厢,好似生怕碰到他。他瞥见他们之间的空隙。
他是什么脏臭之物么?
她身上有旁人的味道,那恼人的味道萦绕着他,如阴魂般久久不散!
刺激的他脑内血脉直跳,好似双眼都要被挤了出来。
“嘉姨可还说了什么?”
他垂眸一一回答,但答了什么,却记不得了。
柳清卿却转而又问,“小应氏当初给我下的药是什么?”
谢琅隆眉,并不想答。
“我想知晓。”
“……不是什么好药,请摄政王府的神医给你看过,神医说了解法,吃了药后,如今已无碍了。”
奇怪的思绪终于拼到一起,恍然大悟。
原是如此。
“只因那药你便给我吃了燕罗丸?”
柳清卿脸上却无半点羞赧,只是惋惜,“怪可惜的。”
“不可惜。”他定声。
柳清卿闻言却出了神,再之后的路程她未开口,谢琅也安静坐于她身旁。
他们之间已许久没有这般安静同处了。
谢琅只觉满足,心脏酸胀要裂开一般。
车中烛火影影幢幢,将他的影子笼到她身上。
谢琅目光幽幽,竟想抬手按住自己的影子!
它凭甚能碰到她?!
却没想到,转瞬便是当头一棒,“一会儿送我回医馆,大人便回别院罢。”
柳清卿并不看他,怕心软,更怕重蹈覆辙。
谢琅撩起车帘望向窗外,却平缓低声与她商量:“近来别院频有刺客,还请夫人收留我两日。”
见柳清卿讶异看来,谢琅继续说,“我此番前来,是立在外头的靶子,先前故意受伤是为了引蛇出洞。不过受伤是真的,并未骗你。”
柳清卿想起他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知他没骗人,只是……
“做做样子不行么?”
怎非要这般真刀真枪。
谢琅却笑:“不知探子在哪,作假引不得人。那头的人也奸诈得很,卿卿可听闻北戎有异动?”
柳清卿点头。
谢琅:“那便等不得了,这法子虽直白,却有用。”
柳清卿第一回 听他说这些,望着他不由出了神。
“卿卿不用担心我,我命硬,难死得很,无事。”
谁担心他?
柳清卿扭开头,不再作声。
很快便回医馆,夜已深,两人自后门进了院。
默认将房间让给他,两国许要交战之际,她还不至于一间房让不得。
往隔壁走去时,她能感觉到身后的那道目光,她却没有回头。
林眉不在房内,桌上留了字条,说在她书房住几日。
柳清卿默然一瞬,将字条放了回去。
洗漱好后便躺回床上,将锦被拉盖在胸口。
不由想起今日,那好似谢琅的男人,以及谢伍痛陈的话语。
她……没想过谢琅暗中做了那样多的事。
他为何不告诉自己呢?
怪不得最初到医馆时,陆大夫嘱咐她下回让她带夫君一同来把脉,应是有些话不方便跟她说,要跟谢琅说吧?
她也没想到那般珍贵的燕罗丸在最初他就轻易给她了。
他在说起战事时眉眼锋利,并不以小我,在说起歼敌时,他眼中燃着跃动的火光。
他胸怀宽广,敢为人先,是个好官。这是她没见过的一面。
人,好复杂啊。
唉。
她辗转反侧,叹口气,终是睡着了。
她做了梦。
梦中谢琅依旧待她好,不是当成个物件,当成宠物的那般好。而是将她当个人。
有事与她说,心里不懂为何受她牵绊却难受难耐,也会大方坦然开口询问她。
他们一共解决一个个问题,两颗心愈发亲近。
在梦中谢琅从未冷落过她,反倒是她仗着谢琅喜爱,总耍小性。
梦中柳许也动了让柳清滢进王府的心思,谢琅也计划捧杀他们,却跟她先通了气。饶是如此,哪怕是阴阳怪气,他也未再说出她逊于柳清滢的话。
他连王妃的事都先暗示了她,为她做好心理准备后才一步步解开那秘密,摊给她看。怕她伤心难过,他日日陪伴,给她买花,甚至陪她进小厨房琢磨吃食。
哪怕她怨怒不肯与王妃相认,谢琅也不勉强她。并不因摄政王府就妥协让步。
他爱重她,尊重她,处处以她为先。
这梦太美好,令她心绪浮动,不愿醒来。
她知她在做梦,她在梦中旁观“柳清卿”如何幸福,竟替自己思念起了谢琅。
她想笑,又想哭。
许是心中乱,她睡得不沉。
近来那被紧紧箍住,仿佛海怪缠绕的感觉又来了,几乎令她喘不上气!
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到有滚烫的鼻息擦过颈侧,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只有一人知她那处何其敏感,她猛地睁开眼。
果真腰腹处被铁臂环绕,在她睁眼那瞬,身后的呼吸也停了。
她极快速从枕下抽出匕首,灵巧翻身滚到床榻尾部后立时蹲好,将尖利的匕首指向对方。
却在月色中看清来人的脸后拧眉愣住一瞬,不过一息,眼底浮现浓重的厌色。
美梦还未在脑中散透,与之对比的现实便显得格外惨烈。
她莫名想起在地道听到王妃与李郢对话那日,他是否像幽魂一般窥探她的狼狈。
她又想起他那自以为是,刚愎自用,令人生恨的一面!
若不是这般斥然厌恶的目光他还能忍耐几分,谢琅缓缓起身往前。
自重逢以来勉强积压的嫉妒怨念以及如狂思念,如破堤之水汹涌而下。
她见匕首止不住他,他难道还以为在侯府那般想如何便如何吗?!
梦中……他们明明可以那样好,惋惜酸涩止不住地咕嘟咕嘟冒着泡,令她瞬时怒意难遏!
一股冲动,她直将匕首置于颈侧。
“谢大人!你我已和离,若你再碰我,我奈何不了你,但我可奈何我自己!便如此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