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
却将他问住了。
她那澄澈好奇的目光,却令人心中狭隘的算计甚得都无所遁形。
难言之隐忽然没了吗?
失去记忆无所顾忌的柳清卿好生犀利。
看到谢琅难以言喻的神情,柳清卿心中便有了数。
她在柳府“寄人篱下”,伏低做小,惯会看人脸色,不得不对人情世故这些了解多一些。
“那许是有难言之隐,却在未消之时忽然又能相认。那这难言之隐好似也不是那样令人寸步难行……之前应是不那么想认罢了。”
柳清卿鼻头酸酸,替那姑娘感到难过,心里也起了一股劲,“既如此,不认便不认吧。那姑娘的母亲便是这般高高在上吗?好像我们就是街上的可怜流浪狗,旁人勾勾手指就没皮没脸贴过去么?”
她想起自己,“受的苦也不是白受的,哪能一笔勾销?”
谢琅目露怜惜,眼眸中藏着她看不懂的悲凉与情意,在她看过来时,他连忙撇开眼。
他甚至不敢看她这双清澈眼眸!
曾几何时,他也这般,不是个好东西。
“夫君觉着呢?”
听到夫君二字,谢琅身体一震,只觉喉头发酸。见她狐疑望着自己,他狼狈撇开脸,“听你的便是。”
柳清卿讶异:“为何听我的?不是说旁人的事?”
谢琅不禁沉默,哑声嗯了一声。
她如此澄澈如粼粼日光,将他照得如此自惭形秽。
自成婚以来,他何时问过她心中的真切想法?总以为她有所求。
在摄政王妃要与她见面时,他与旁人一样,都理所应当以为若得知亲母如今身份如此尊贵,她定然开心。
结果……却是不然。
“夫君,我们为何匆匆搬走?”
柳清卿的疑问打断了谢琅的思绪。谢琅朝她笑笑,“之前只是借住而已,既王妃已来,我们自得将这还与主家。”
谢琅紧紧盯住她:“可想见见王妃?”
柳清卿闻言却不住蹙眉,下意识抬手捂住胸口,摇了摇头。
不知怎的,听谢琅说起王妃,怎心里头跟有泥鳅钻过去似的,一疼一疼的。
她茫然地摇摇头后又问,“难道我与王妃过去熟悉?”
见她不似作假,谢琅也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只说,“我们成亲后,见过几次面罢。”
倒是实话。
吃完饭,谢琅便牵着她在院中散步消食。
倒是柳清卿凑巧看到谢琅手腕上好似有伤,睡前她想给谢琅擦药时,却听谢琅说他需得出去一趟。
这有甚的。
先睡便先睡。
可谢琅却未着急走,坐在床榻边上,生疏轻拍她的后背,一副不将她哄睡便不走的架势。
柳清卿只好合上眼。
谢琅长大后真的好黏人啊,她在心中腹诽。
白日睡多了。
好不易睡着,却浮浮沉沉,好似做了梦。
那梦沉沉的,像古时将女子沉塘时往腰间系的巨石。
夜半时分,柳清卿口渴醒来,一侧头却惊得一瑟缩。
谢琅正侧头看着她,诱人的眼眸在月光的照耀下却幽如深潭,那目光湿黏缠人,好似要将她吞下。
猛然间,柳清卿眨了眨眼,她好似想起些“新的事”。
“你之前……是否总这般看我?”
第88章 柳清卿望着午后还盛的阳光……
说来奇怪。
柳清卿失去些许记忆后半点不怕谢琅。
明明待字闺中时她甚至不敢直接看他呢。
明明这般粘腻令人窒息的目光,却令她心中悄然欢喜。
他奇怪,她自己也好生奇怪。
她话音一落,她便见他好看的瞳孔似乎颤了颤,旋即竟眼睫微垂挡住了它!
柳清卿饶有兴致往前趴了趴,离他更近,不肯让他躲。
堂堂谢大人现下面对她哪有还手之力?他只好顺从她的心思,抬眼将心中所想一览无余。
他心痛她。
那眼里的疼惜丝丝缕缕缠绕着她,竟让柳清卿一震,渐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为何心痛她?
她这般想便这般问了,“为何这般眼神看我?你心痛我?”
她澄澈的目光便似头顶金日之光,将他们心中俗念照得无所遁形。
“是啊,痛惜你。”
谢琅试探着张开手臂,果真她瞧他一眼便细细簌簌钻了进来。
怎就这般乖呢?令他心头发软,让他眼前发酸。
王妃怎就舍得将她这个软乎乎的面人扔在柳府那豺狼虎豹的堆里?
他……亦是,之前怎脑子进了水似的觉得若是与王妃相认,有个尊贵的母亲对她是件好事呢?
他痛惜她,到不知如何是好的地步。
怕提前告知她,她会伤心。明明现下不记得那事,为何再要提起?
又怕她撞见王妃后忽然记起,会更伤心。
好像怎么做都不对。
怕他说了她会怨他。
怕他不说,日后她也会怨她。
此刻她软乎乎依偎在他怀中,对他全心、不设防的依赖令他只能狼狈合眼。
在心中唾骂自己,之前怎敢伤她心?
之前竟敢伤她心?
悔恨惆怅,恐惧担忧,百般心绪团成了个棉花团子,哽在喉头。
他将她往上抱了抱,一低头便将脸埋进她温热的颈窝。
每每这时,她活着,并肯亲近他这件事才有实感,才能抚平他燥热不安的灵魂。
颈侧湿润,柳清卿抬起手悬在空中片刻,又放回远处。
谢琅敏锐感知到,脊背僵住。
下一瞬她的手掌又抬起,落在他的背上,他紧绷的身体才逐渐放松。
这之前求而不得的寝房,她终于心甘情愿地与他同眠了。
谢琅手臂收紧,将她抱得更紧。也将脸埋得更深。发丝掠过细嫩的皮肤痒得柳清卿低笑两声,谢琅听着沉沉的心也跟着浮起来,察觉到她软化的态度,他却没做旁的,只是抱着她。
他悄悄弯起唇,不敢动,也不愿出声打破这片恬淡温馨。
两人便这样像草原上的兔鼠一般,依偎在一起睡着了。
翌日醒来,柳清卿习惯性摸向身旁,那已空了。
半梦半醒之间,倏地一股恐慌笼罩住她,紧接着便是兜头而来的失落。她忙睁开眼,侧头向一旁看去。那边还有谢琅睡过的痕迹。
她捂住猛跳的心口,却狐疑,为何有这般感觉?
好生奇怪。
她起床洗漱时一直想着这事,没想明白。却隐约明白了另一件事——谢琅有事瞒她。
这简直太显而易见了。
桌上放着他写得字条,上头说有公务。
柳清卿弯唇将字条折起,放回妆匣内。将妆匣合上时,动作微微顿住,手指蜷了蜷。又豁地拉开妆匣,里头摆着素朴首饰,并未有什么特别。
她按按眉心,狐疑着侧头咦了一声。
总觉得这里头好似藏了什么重要东西似的。
是什么呢?
似有似无,飘渺无边,她想不起来。
用完早食后,她重新打量起这小院。
这两日从山中逃出生天,先前的事情又不记得,只觉得累。埋头苦睡,直到今日才觉精神过来,有精力去探究旁的事情。
谢琅说这是她开的医馆。
倒是奇怪。
听他的意思,与旁人的反应来看,他们早已成婚。为何远远跑到郢城开了这不大的医馆呢?
看寝房模样,她似是住在这,虽那房间里也有谢琅的东西,但处处透露着怪异。
但他任其放在那,并未藏起隐瞒她。好生矛盾。
忽然一道人影晃过。
是谢琅昨日提过的林眉。
前头医馆里好似很忙,柳清卿安静等着,等过了午时松闲下来变晃荡到前头,张大夫与小厮正在处置最后几个病患,林眉暂时无事,她便朝林眉招招手。
林眉寂然的眼睛瞬时亮了,快步朝她走来。
两人走到无人处,柳清卿下意识左右瞧瞧,却又顿住,不知自己是在瞧什么。
她摇了摇头,看向林眉,“我有些事想问你,你可能一五一十告诉我?”
林眉忙点头:“全听小姐吩咐。”
两人在树下密语一番,柳清卿眉头紧蹙,越听眉心蹙得越紧。不时因惊愕红唇微张,瞪圆了眼。
“竟与话本似的。”
饶是林眉怕刺激小姐只捡了能说的说。
柳清卿听完不禁喃喃自语,没想到自己竟经历这般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