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昭甩袍离去,谢琅对着潮湿的地道墙壁僵立半晌。
头脑在飞速运转。
若岳母果真假死金蝉脱壳,那以岳母与母亲的情谊,母亲说不定真的没有离世。
控制不住的心绪激荡,谢琅眼圈发红,一拳击于青砖上,瞬时骨节血肉模糊。
过了片刻,待谢琅回到嘉兰苑时,便又戴上温柔和善的面具。
这一会儿柳清卿已将赤日纱与东海明珠暂时收了起来。
就是这金元宝令人不知所措,置于正房之中定是不行的。正想如何是好呢,就见谢琅回来,谢琅倒是眼尖,立时瞧出她的疑虑。
毫不犹豫将私库钥匙去下递给她:“若无处可放,便放这吧。”
柳清卿面露疑惑。
谢琅解释:“这是私库钥匙,既予你,以后便是你的了。”
柳清卿讶然:“给我?”
谢琅颔首:“私库给你,私库中的东西也归夫人。日后还请夫人待我好些。”
这几日是怎么了,连连砸得她头晕脑胀。
但现在不是说这的时候,既然谢琅给了,柳清卿都与他是圆了房的正当夫妻,没甚不敢要的。再说这价值连城的赏赐这样青天白日地放着着实让她心头发慌。
放进私库极好,私库有府卫把守,怎也比放正房强。
就这精致的雕花门,魁梧健壮的男人一脚就踹开了。
见此事妥当,夫妻二人准备出门。
这还是成婚后二人第一次同行。
刚上马车柳清卿就瞧见了谢琅手上包的细布,谢琅随她目光垂眼扫过,将手收于身侧,低声解释,“不小心伤了手。”
柳清卿抬眸望他一眼,又垂眸扫过细布,“近来天气渐热,夫君仔细着些。”
谢琅颔首应了,柳清卿便没再言语。
原说是出城吃斋饭,但当马车停在嘉兰居前,柳清卿讶异回眸望向谢琅。
没等柳清卿问,谢琅便说,“怕你吃不惯斋饭,待在这用完,我们再出城。”
柳清卿点头,只觉胸口中温暖舒畅。
谢琅果真是京城里难得的端方好男儿,对她一日比一日好。
许是老天爷让她用柳府寄人篱下的艰难日子换了他。
自进了嘉兰居,谢琅便扫视四周,并仿佛不经意看向柳清卿,自己观察她的神情。
若摄政王妃便是岳母,那一切便说得通了,必有摄政王妃暗中照拂。问题却是他的夫人是否知道?
他早该想到,在柳府冷待多年的小姑娘怎可能长成了如花似玉的模样?
可他的夫人正顾盼四方,好像瞧哪都新鲜。
她可知这嘉兰楼是摄政王妃的产业?难道没觉得与他们院落名字一样好生巧吗?
若她知道,那她的演技未免着实太好。
可转念一想她藏起的话本,她那与面目不一的内心。
谢琅垂眸扯唇,心道他的夫人好像总会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
这一餐饭谢琅更加照料她,更是亲自为她布菜。
柳清卿第一回 心里涌上了甜滋滋的喜意,望向谢琅的目光仿佛掺了蜜糖。被她用心墙封于心底的爱意终于止不住流淌出来。
谢琅也回以淡淡笑意。
今日心情甚佳,柳清卿一不注意便吃了个大饱。
正巧谢琅提出出城踏青消食,柳清卿欣然应之。
说来令人羞怯,她还从未踏过青。
只听父兄带柳清滢踏青,听柳清滢回府说踏青多么好,她却不知踏青有何滋味。
应是很好玩吧?
不然为何每次柳清滢提起都眉飞色舞。
刚出城不久便有个茶摊,一旁还有卖风筝的摊子。
柳清卿透过窗口好奇望着,谢琅便让马夫停下。
谢琅轻拍她肩膀:“去挑一只。”
柳清卿闻言猛地回头,双眸灿若星辰,“当真?”
谢琅失笑:“这有何假的?”
柳清卿眼眸弯起,忽然倾身轻轻抱住他,不过一瞬就转身下了马车去挑起风筝。
她还是第一回 见这么多的纸鸢样式呢!
谢琅手指微微蜷起,见她一时半刻挑不好的模样,片刻后也随之下了车。
柳清卿在不远处认真挑选纸鸢谢琅环顾四周低声,“近日城中乞儿倒是少了。”
一旁正添柴烧水的老伯听到接话回答,“贵人有所不知,今日有善人在城外施粥呢。那阵仗可大,说是够京城流民喝个一年的。”
“虽是粥汤,总比没有强。有些爷们喝几天缓过劲便去找活干了。总算安生下来,要不然我也不敢在这摆茶摊子,早让人给抢了。”
谢琅了然颔首,又问,“老伯可知是何人施粥?”
老伯蹙眉回想,“还真不知,只知是托了寺庙主持施粥。没见善人来过。”
又感叹,连连称赞:“这不为名利,只做实事,果真大善。”
流民垫了肚子,城中偷鸡摸狗的事情便也少了,与城中居民争端也少了。一时间京城倒有点蒸蒸日上的意思。
果真如此。
谢琅倒对这做事不留名的大善人起了好奇。
这人做事不图名不图利,那图什么呢?
不一会儿,柳清卿终是选好纸鸢。
二人选了一处山野空地,谢琅立于她身旁低声教她如何放,柳清卿认真听着,小心摆弄。
两人手指不由碰到一处,当纸鸢稳稳飞入上空时,二人相视一笑。
柳清卿浑身充盈着热浪,从未感受过如此幸福。
回城路上,谢琅又陪她去医馆和铺子走了一遭。
今日行色匆匆,来不及细究,但谢琅一副随妻子的态度依旧震慑住存了其他心思的人。倒是不巧,上回让柳清卿带着夫婿来诊脉的老大夫今日出诊去了。
倒没做什么,只仿佛像个沉默的战佛一般跟在她身后。
上回还吆五喝六的医馆掌柜霎时吓得白了脸。
旁人瞧着,不由窃窃私语。
那暗地相传谢夫人不得谢大人青睐的谣言便不攻自破。
回府的马车上,柳清卿不解为何时辰不够,他还要陪自己每处扎一脚。
谢琅却没答,岔开了话头只说,“夫人莫要看低自己。若想做,便去做。”
静默半晌,柳清卿第一次向他吐露心声。
她微微侧头看向他,声音像柳絮一般轻,“可是我怕。”
出门在外,谢琅一向与人颇有距离。
此刻却用那只手上的手牵住她,“有何可怕?不还有我。”
手指收紧攥住她,“莫怕。”
翌日谢琅又披星戴月地忙碌起来,有时无法归家也会使人或让白鸽告知她。
便是深夜归家,也能瞧出他的脸颊消瘦一圈。
柳清卿便知那日他是硬挤出时间陪她,这段时日也反过劲来,他为何要陪自己走一遭,不过是让世人瞧瞧,为她撑腰罢了。
如此这番,倒叫她品出些话本子里成婚的滋味。
日子悠悠过去。
转眼便到了十五那日。
上次圆房喝了些酒又以为是梦,如今倒是清醒的。
从傍晚时柳清卿便紧张,又想着近来谢琅忙,今夜许是不回来。
想他回,又怕他回。
刚成亲时想起同房倒是稀松平常,这圆过房后反倒羞赧起来,这怀里就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整日不得安生。
用了晚食后那真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让人抬热水,洒了花瓣在浴桶中好生泡了一通。
皮肉松下来,出浴时他还未归,脑中紧绷起的那根弦也跟着松了下来。
入了夜便没再等。
吹了蜡烛便上床,钻进薄被中,望着上头发着呆。
说不上松口气还是失落。
像糖浆和醋汁混到一起,滋味怪的很。
正此时,房门忽然被推开。
静谧的夜中,木门吱呀声令人头皮发紧,柳清卿扯被掩住胸口,倏地坐起向门口望了过去。
第31章 “我想在此处种一株柳树。……
木门吱呀,随即便长靴落地的沉稳声。
柳清卿认出那是谢琅的脚步声,不由吞咽喉咙。慌地左瞧右瞧,一时之间也不知在看些甚。只觉得那藏于心口的玉兔,要从喉咙口蹦出来。
前头那一场的种种画面却跟洗净的白纱一般在脑海中渐渐清晰,她攥紧薄被,一时之间坐也不是,躺也不是。
躺下没一息,只觉得这柔软的床褥瞬时变成了块块滚烫的鹅卵石。掩被半坐怔忪出了会神,那净房中的水声如滚烫的油汁淋在她心头,惹得她眼睫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