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是没听见”,李嬷嬷仿佛恶霸一般,“老奴都想上去撕了她的嘴!”
柳清卿听到这,柔和的眼波冷了下来。好好的心情瞬时烟消云散。
李嬷嬷见状连忙又说,“不过小姐您放心,姑爷哪能瞧上她。回来时急色匆匆,以为小姐有什么事呢,刚刚出去时也没看柳清滢一眼,她那脸色可别提了,都要哭了。”
不解恨似的又啐骂一声:“让她浑身发贱!当这是柳府那污遭的破地呢!”
柳清卿静静思索。
她知小应氏与柳清滢母女定是没安好心,没想到居然是要抄了她的新窝啊!
本来她如今过得好,已不屑纠缠过去那些腌臜事。
可若是她们非得凑上来,她也不介意扯着侯府的大旗狐假虎威一把!
眼睛一转,她俯身示意李嬷嬷过来,李嬷嬷附耳过去,就听小姐下了吩咐。李嬷嬷一听眼睛就亮了,右手攥成拳就往左手中砸,“您这主意好!省得她整日赖在府中碍眼!”
这柳清滢要暂住侯府的事过了明面,柳清卿便要继续按计划行事。用了午食,该去田庄还是要去。
倒是不能将柳清滢留在府中,大不了带着便是。
因着被柳清滢耽搁一上午,急着出去,午食便只让小厨房煮了面。
柳清滢举着筷子在碗中拨弄,蹙眉抱怨,“堂堂侯府怎就对付这些,都不如街头人家伙食好。”
来之前她想,贵如侯府,不得日日山珍海味才可。
这落差着实大,便是这面香浓诱人,她也忍着装作没胃口。
柳清卿冷冷瞥她一眼,并不像父兄那般哄她,用完最后一口便擦拭嘴角,“那你便去街头人家吃去。”
说罢便起身往外走。
柳清滢还迷迷糊糊,刚挑了一根面条塞进嘴中,刚还嫌弃,咀嚼两下眼睛却是亮了,何等鲜美!
香得人顾不上排面,正要大快朵颐之时就见姐姐走了。
柳清滢举着筷子愣在那,先是瞧瞧姐姐渐远的背影,又扭头看着热气腾腾的羊肉面眨巴眼睛。
“姐姐!”
她连忙起身,可柳清卿脚步未停,她急得直跺脚,只好气闷哎呀一声扔下筷子去追人。
等上了马车坐到柳清卿身旁后还气鼓鼓的。
饿着肚子独自生闷气,直到出了城门都没听姐姐哄她一句。柳清滢先是生气,直瞟姐姐,姐姐却不理自己,气闷渐散,便又委屈,捧着脸蔫巴巴缩在角落里。
柳清卿低头看账册,将柳清滢当作空气。
原本在柳府那般境遇,她都不哄她,如今更不可能。
账册翻到一半时便到了田庄附近,柳清卿掀开帘子朝外望去。
现在日头正足,别的田地里都没人干活,就他们还闷头在干。
上回的那户佃农每个人瞧着都变得更黑更瘦,上回那小娃娃脸蛋上还有些肉,这才几日?现在干瘪瘪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将这一家人都吹到了。
上回还有两个妇人,这次却不见踪影。
还在干活的几人就这样摇晃着身子一趟趟地去远处河中挑水浇地。
柳清卿这才发现不对,别家都有水渠,怎这户佃农还需挑水?
柳清滢见姐姐往外看,也顺着姐姐的目光望过去。
不看还好,这一看清居然忍不住干呕出声,见姐姐面色不善,她连忙捂住嘴,喃喃辩解,“姐姐,他们……好生吓人。”
身上都没二两肉,仿若骷髅,若不是还在动,她都以为是死人呢!
瞧瞧,马车近了,别的人还会好奇朝这边看一眼,他们眼珠子都不动!
柳清卿并未作声,如同上次那般装作路人让马车继续往前走。
过了田庄后,柳清滢还扒着车窗往后瞅,等到看不见人影也没缩回头,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
土路尽头是一间破庙,原住着好些流民,自寺庙开始施粥后,这边的人渐渐搬到那头去了,这破庙便空了。
门扇栽着,周遭全是黄土,寸草皆无,只剩下些不能入口的毒草。长在庙门口的树惨得狠,连皮都被扒得干净。
四周无人,只有风吹树叶的拍打声。
怪渗人的,柳清滢缩了缩脖子,躲在姐姐身后。
只见姐姐绕到破庙后头打了声哨,没一会儿一阵窸窣声,好似凶猛野兽的声,吓得柳清滢后后退两步。
心想着不能因她烦人,姐姐便要驯了兽要将她喂了畜生吧!
受惊左顾右盼正想着往哪跑时,就见那少年从密林中钻了出来,浑身尘土,脸上也全是泥,跟花猫似的,嘴里还叼根狗尾巴草,眼睛黑亮黑亮的。
原来是个大活人啊!
吓她一跳!
柳清滢这才松口气,好奇地紧盯着这人瞧。
又寻思,姐姐出嫁后的日子好似还挺有趣呢,与她听闻出嫁后就入了深闺大院可不同。
姐姐……好像也跟在家中时大为不同呢,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柳清滢圆溜溜的眼珠子乱转,视线在姐姐和那少年之前绕来绕去。那少年跟没看着她似的,眼睛只盯着姐姐瞧。
总觉得哪里奇怪。
“近日如何?”她听姐姐问那少年。
那少年笑嘻嘻地挠了挠后脑勺,“托姐姐的福,近来可好,顿顿都能填饱肚子!我拿姐姐给我的银钱到那户人家赁了间屋,他们巴不得多一份银钱,我也算有个遮风避雨的地儿。”
“我也找了日结的活,恰好今日逢休,不然姐姐唤我可能都听不着。”
“怎这样快就来了?”
“我前日听村民说山上有野鸡,想着碰碰运道能否打上一只呢。”
居然也叫姐姐。
他凭什么呀!哪冒出来的花脸小贼!
柳清滢不乐意,小嘴一撅,刚还觉得这少年轻声清亮好听,眉眼也长得好,现在再瞅他怎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却也知晓姐姐不喜她跟着,她是瞧出来了,如今姐姐和之前不同了,若她敢说什么,姐姐就能将她赶走。
嫁入侯府可真是腰板硬了呢。
柳清滢只能憋在心里阴阳怪气。
“那人家过得愈发不好,不过几日,家中两个妇人都累倒了。有个似是不知有孕在田中劳作时小产了,还有另一人……”
柳清滢顾不得别扭,竖起耳朵听。
“另一嫂嫂好像有旧疾,原本还能吃些下等兽用的药挺着,近来不知怎的,连药都吃不得了,便倒下了,日日呕血。”
柳清滢惊得怔住,拧着的手指都不动了。
日日呕血,那还活得了吗?
“家中的两个壮劳力,一个之前做苦力伤了身子,另外一个倒是还成,不过就他自己咬着牙干,这百亩旱田根本吃不下来,原本有耕牛还好些,可惜耕牛春天也病死了。”
“那老夫妻和家中幼童也还跟着下地干活,每日也就能吃些粥汤,时不时就饿晕过去。”
“怎如此艰难?”柳清卿问。
“去岁旱灾,粮食收成不好,七成租金交出去,剩的只能勉强果腹。上一年家中还有个孩子重病没救回来,花了不少银钱。种种交叠在一起,便这般境地了。”
柳清滢惊呼:“七成租金?这样高?”
少年这才瞧见跟来的姑娘,向是看向姐姐,见姐姐神色如常才继续解释,“如今佃户租金四成到七成都有。若是往主家押了银钱或其他,分成便能低些。这户是因着当初没得可押就分成高,再加上赋税也要佃户自己担,便度日艰难。”
这几日他在这头将这里头的事摸的明明白白。
从前不知这些,也是越来越心惊。
“有些心善的主家逢上灾年会减租或免租,可这户没这好运,听闻主家还又提了半成。”
那就是七成半的租子!
柳清滢心惊:“可这样主家不算苛待佃户吗?今朝律法不已言明,不许苛待佃户吗?”
奇怪的是,她说完,却没人应她。柳清滢急了,连忙追问,“难道不是?这不是要将人逼死?”
柳清卿开口打断了柳清滢的话茬,抬手时赵盼生边递了银袋上来,柳清卿将这银袋交给少年,在少年推拒之前便嘱咐他,“这银钱算你帮我的忙,帮这户人家寻医问药。若不知便算了,如今既已知晓,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
见少年愣在那,柳清卿笑着哄他,“知你想自食其力,但救人的钱不烫手。你出力,我出钱,这不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