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卿目光复杂地扫过这同父异母的妹妹,提着食盒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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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兰苑。
整个院落笼罩在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连下人扫院中落叶都几乎不敢发出声响。
只因大人已有五日未回嘉兰苑,夫人也心情低落。
那食盒中的糖糕五日前便让她扔进小厨房熊熊火焰的坑灶中,她眼睁睁地看着雪白的糖糕沾上灰色的木灰,又被烧得炭黑。火红的光映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只觉晦涩不明。
柳清卿正在东厢看账册,说是看账册,其实半点看不进去,只望着谢琅常坐的窗边怔忪出神。
好似一眨眼,就看到微风吹拂他的发丝,而他抬眸朝她笑。
只觉眼睛发热,柳清卿眨眨眼,再看过去时,窗边空空,哪有谢琅身影。
柳清卿头一回陷入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她隐约察觉出谢琅知晓她有时瞒他,想逼她说出来。因着这,两人梳日渐疏离。
她在想,瞒着谢琅究竟是对是错。
他们夫妻一体,她是否应信他一信,将此时不吝告知。
可她不知自己如今在谢琅心里有多少斤两,谢琅看起来对她也无半分喜爱。
她未得仰仗,不敢揭开此等密辛。
心里闷得慌,用完晚食在房中待不住,总往门口看,听到动静便以为是他。不想空等,便与李嬷嬷去花园散散步。
侯府花园精工巧石,花团锦簇。连绵的绿意盎然,让人瞧着心情好上不少。
李嬷嬷跟在小姐后,眼睛盯着前面实则却在跑神。近来她不是没发觉小姐和姑爷又起了别扭,一开始以为是夫妻间寻常的小情趣,可近来瞧着小姐日渐颓然。明明是那娇艳水嫩的花,眼瞅着却要蔫了,她想着是不是该劝劝小姐……
吞吞吐吐之际却发现小姐望着前头目光发直,她也下意识望去,还未扭过头便被小姐紧紧揽住肩膀。
李嬷嬷以为小姐又忽然不舒服站不住,立时定住不动,全神贯注盯着小姐骤然煞白的脸。
“小姐,这是怎了?”
柳清卿扶着李嬷嬷的臂膀,只觉腿发软,微微俯身吐息。
见小姐逐渐安定下来,李嬷嬷又要扭头时,柳清卿连忙侧身挡住李嬷嬷,李嬷嬷讶异,“小姐?”
柳清卿:“嬷嬷,我忽然觉得冷,我们回房吧。”
李嬷嬷闻言立时将小姐揽得紧,半点没犹豫往回走,还抱怨道,“我瞧这侯府的花园不吉祥,怎小姐每次来都身子不舒服,回头得跟姑爷说说,请道士来做做法事才是。”
若寻常李嬷嬷这般口无遮拦,柳清卿早阻拦。
今天却魂游天外。
李嬷嬷发觉失言后立刻闭嘴,却见小姐还在发呆,心下急了。
将小姐撂在床榻上后就摸小姐额头,又碰了碰自己的,小声嘟囔,“没发热啊。”
怎又失魂了。
“莫与大人说。”
柳清卿紧攥李嬷嬷手臂,“千万不要。”
李嬷嬷怔愣片刻,连忙拍着胸脯应下,“我听小姐的,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
不说不说,不说去了花园就是。
待李嬷嬷出去给她煮安魂汤后,柳清卿才浑身一软靠于床榻之上。
她刚刚,好似看见了嘉姨。
不,不是好似。
还是那一湖之隔。
嘉姨一袭白衣,看到她后,向她颔首,又朝着她笑。
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分明就是嘉姨!
柳清卿脑中如有火药炸开。
嘉姨怎会在府中?
若嘉姨在府中,那夫君与姐姐又为何在暗处寻找?
嘉姨必在夫君与姐姐都不知的地方。
听闻公爹也在寻人。
公爹与他们都不知的地方……
柳清卿忽然想到那绿树高墙后簌簌密布的竹林,猛地攥紧锦被。
那是庶房二叔谢磐的院子。
她不禁想起上回,也是在那院墙外。
若那真是嘉姨,她还好,李嬷嬷兴许性命有忧。
喝了安神汤,柳清卿便说今日疲乏早早吹灭了灯,躺在床上合着眼,脑子里乱极了。
嘉姨怎会就在侯府?
嘉姨已“离世”一年有余,难道这一年多的时间都藏在侯府中?
公爹和谢琅那般燃犀温峤之人居然并未察觉。
若是沉默寡言的二叔……那这侯府的水果真深不可测。
这侯府之中,果真没一个省油的灯。
嘉姨是自愿在那院中,还是陷于那的?
远远看着嘉姨神情闲适,身姿也并不紧绷,既主动向她含笑颔首,那模样不像被强押困住。
她该如何是好?
她想救,怎么救?
若嘉姨愿呢?她自作主张会否扰了嘉姨的计划?
虽不知嘉姨计划如何,但她记忆中嘉姨智勇双全。
她……又该怎么跟谢琅说?
该不该让谢琅知晓?
她自作聪明说了是否反倒给嘉姨帮了倒忙?
若谢琅觉得这事丢脸面,宁愿不知呢?
若她说了,谢琅会否恨上自己?
百般纠结。
双手捂住要炸的脑袋,浑浑噩噩居然睡着了。
夜半。
谢琅锦衣夜行,归府。
今天不知怎的,忽然回了正房。
行至正房门前,却见李嬷嬷守在房门前。
他知李嬷嬷与夫人感情深厚,李嬷嬷年岁渐长,夫人已不让李嬷嬷守夜。
见此谢琅拧眉,快行两步,定声询问,“夫人何处不适?”
从刚刚开始李嬷嬷便心头发慌,见到谢琅跟见了救命神君似的,“小姐,不,夫人用了晚食后去……散步,忽然头晕站不住,回来喝了安神汤便睡了。”
李嬷嬷急得直搓手,“不知是不是又着了凉,可别又发起热来。”
谢琅闻言望向紧闭的房门,“嬷嬷回去歇息吧,我照看她。”
见李嬷嬷犹豫不走,谢琅又补一句,“若夫人身体不适,我遣人寻你。”
李嬷嬷支吾:“我随您进去瞧瞧可好?”
谢琅虽略有不豫,但想着夫人想来看重李嬷嬷,还是点头应了。
两人轻轻开门,一前一后进到房中,到床榻边李嬷嬷弯腰去摸小姐额头,见并未发热,这才松口气。
“对不住,扰了姑爷歇息了。您也早点歇下,若有事您便使人喊我。”
谢琅坐于榻边。
却想着李嬷嬷刚说的那话。
去散步,又身体难捱地回来了?
分明是说去哪散步,眸光闪烁又将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应是去了花园吧?
隔上这些时日只去这一次,便又受了惊?
他垂眸看向夫人沉睡的娇颜。
怎如此巧?
谢琅望向花园的方向。
须臾后起身走向后窗,打声鸟哨,不过片刻便有道人影闪过,正是形如鬼魅的谢六。
谢六低声:“大人有何吩咐?”
谢琅眉头紧蹙又松开,本想让谢六遣入花园搜寻一番,转瞬又改了主意。
暂且不要打草惊蛇。
于是改口:“从明日起暗中保护夫人。”
谢六领命退下,趁无人察觉之际蹿回树上,藏于茂密树冠之中。从怀中掏出刚啃了一半的干巴巴的饼子送到嘴边,抽着鼻子闻小厨房传来的香味,摇头晃脑地无声叹气。
真羡慕谢伍那狗犊子。
明明是一母双胎,他就能在抛头露面在外头行走。这倒没啥羡慕的,他羡慕的是谢伍总在外头晃悠,夫人身旁的人都对谢伍熟悉,夫人那小厨房整日可真香啊。
那叫青橘的小丫头的手不知怎么长的呢,像会法术似的,做啥啥香,香得他难受。
谢伍那狗犊子隔三差五就能蹭上一顿。
而他,只能在树上孤单飘零。
谢六低头,看看干巴巴的大饼。
上回他悄悄潜入小厨房偷了一碗羊汤,着实好味,香掉舌头。
又吸吸鼻子,余光扫见青橘端着木案路过树下,往自己房间走,他连忙扒着树干去看,抻着鼻子闻。
应是她自己的晚食,瞧着有肉有菜,闻着喷香。
这树高,能看到整个嘉兰苑。
青橘跨过垂花门,没拿进屋中,反倒将瓷碗置于石桌上,又进屋拿了碗筷出来,拨了一半到小碗中,坐在桌边像只小鼠一般安静但快速吃完了。
吃完后,小丫头坐在那发了会呆,才到水池旁将碗筷洗净。
他耳朵利,听见小丫头问旁人吃不吃,旁人都吃过晚食了,她是最后一个。小丫头说那只能喂猫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