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咽了咽口水,虽眼睫还濡湿着,却坚定点头,“嘉姨,我真想走。我想去外头看看。”
嘉姨闻言眼眸中浮现出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嘉姨忽然抬手轻抚过她耳侧的碎发,又将那缕碎发掖到耳后,嘉姨目光扫过她的耳朵忽然轻声说,“你这元宝耳,自幼大师就说好,是贵人命。”
话音微顿,嘉姨似乎略有哽咽,她先怅然地叹了口气,等了一息后才又开了口,“那便不要困在这深不见底的侯府中了。你还年少,还未生育子嗣,还有大把的机会。”
不像她。
嘉姨明明看着她,目光却发散着,嘉姨好似在透过她在说她自己。
说罢便忽然顿住,密道里安静非常,只有他们的呼吸声,柳清卿不敢出声打扰嘉姨的思绪。
“去拿笔墨,将和离书写下来,剩下的我帮你。”
嘉姨忽然说。
柳清卿不解。
嘉姨也没卖关子,淡笑道:“谢琅自幼随我习字,他不签,我替他签便是。”
夏如是,也就是柳清卿口中的嘉姨,她这般做也有自己的打算。
她给这对小夫妻留了条回头路,若有一日卿卿她悔了不想和离,这封和离书的确不是谢琅所签,余地很大。
若卿卿打定心思想和离,那谢琅便是再不服,他一时半刻也破不了局。到时就算能破局,也不定是何种局面了。
不是夏如是偏帮旁人,不帮亲子,实在是谢琅都太令人失望了。
恶语伤人六月寒的道理谢琅怎会不懂?
自幼教过他的,让他就着干粮都吃进肚子里了罢?
夏如是决意要给幼子一记沉重的教训。她不知幼子待卿卿不同吗?不,她知晓。就因知晓,她才如此,只有破釜沉舟,才能有微弱机会峰回路转。
柳清卿动作极快,生怕嘉姨后悔,没走两步便小跑起来。
夏如是见状不由又长叹口气,那混小子,这样好的媳妇他都留不住。
没一会儿柳清卿便回来,拿着刚写就的两张和离书,上头墨都还未干。有的字写大了劲,多的墨汁随她的动作洇出了长长的墨痕。
她跑得太快,到嘉姨跟前都在不住地喘气,生怕回来晚了嘉姨会改了主意。
夏如是一瞧她便知她心中所想,嗔她一眼,接过纸笔后,大笔一挥便签上谢琅的名字。
写完便递给柳清卿,柳清卿连忙接过,低眸看向谢琅的名字,怎么看怎么觉得对不上,这会才发现她的手一直在颤抖。
看清字迹后,柳清卿放心大半,觉得嘉姨应是看到自己狼狈失态,虽嘉姨应不会介意,她还是朝着嘉姨抿唇,羞涩笑笑。
拿到和离书的喜悦仅一瞬,瞧见嘉姨关切的目光,她又觉心口难受。
嘉姨却果断抬手打断了柳清卿思绪,“你若想走,今日就得带着和离书快快离去。我知我儿,若你被他瞧见,许是走不成。”
柳清卿惊愕,但并未来得及细品这话中深意。
她担忧的却是另一件事,“嘉姨您……”
她不知如何问,也不知她作为小辈是否该问。可她觉得嘉姨在侯府此举太险,如同火中取栗一般……
夏如是示意她凑近,待柳清卿靠近后,贴近她耳边告诉她一个小秘密。柳清卿惊愕地瞪大了眼。
夏如是眸中带笑,拍了拍她窈窕细腰,又嘱咐了一句,“趁着年轻多瞧瞧,莫急着生儿育女。”
柳清卿还想说什么,夏如是打断她,“好了,时间不等人,快去吧。有事写信到珈蓝茶庄即可,我看得到。”
便是再不舍,也到了离别之时。
柳清卿忽然重重抱住嘉姨,将头埋在她颈侧。她还是初次这般抱长辈,许多无法言说的话语都在这了。
夏如是也轻叹口气,抱住她,一一嘱托,“日后小心些,出门行走寻个稳当的护卫。若你自己寻不到,便去珈蓝茶庄找管事,他会帮你办妥。在外头吃饭也要当心,外头坏人多,不能轻信……你模样好,戴好面纱……”
柳清卿哽着喉咙,咬住唇内软肉生怕自己哭出声。
“快走吧,我们总有重逢之日。我看着你去,快去。”
柳清卿猛地转过身,悄悄抹掉泪痕,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
却一边走,眼泪一边往下掉。
她不敢再擦,生怕嘉姨发现她哭也跟着难受。直到出了石道,她才躲在巨石后头赶紧擦净脸上的泪水。
连哭的时间都没有,她按住衣襟中的和离书。
趁着天色尚亮,雨也未下。
她回正房将行囊最后理一遍。
偏院的嫁妆适才已被老夫人已旁的由头派人运了出去。
她将谢琅给她的她全留在了嘉兰苑,除却那枚夜明珠和他赠的毒粉。
又将一份和离书用定亲时他赠的玉佩和那双翠玉镯压在八仙桌上。
万事俱备,她头也不回地走出正房。
李嬷嬷她们几个正等在院门口,柳清卿牵了牵唇角,向她们走去。
柳清卿行至嘉兰苑的垂花门处,却忽然止步,她转身将这整个院子都看进眼底。
应是今生的最后一眼了,走到如今这步,心中难免怅然。
要走了,高兴之余,她却有丝难过。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嘉兰苑,想来再无重来之日,断然回头,向外走去。
再会了。
不对……
应是……再也不见。
第58章 到此时,谢琅都并不以为柳……
一行人向新赁的宅院而去。
老夫人让她用侯府的马车,但既和离,再用侯府的马车并不合适。今日晌午她让林眉去租了一辆车来。
并未买车一是贵,二是不日便要离开京城,这钱花得不值当。
她自幼手紧,惯没安全感,便是如今有些银钱也得仔细打算。
赵盼生办事妥当,赁下的宅院在城东,城东平民住得多价钱低些,但离兵马司极近。
兵马司负责护卫京城治安,便是她们都是女眷,这边兵马司活动密集,小偷小摸的小贼不敢来,饶是江洋大盗也得掂量掂量来了可能全身而退?
主仆几人打量着,都很满意。
李嬷嬷更是直拍赵盼生的肩膀,以示赞许。
赵盼生双眼亮晶晶的,朝青橘和林眉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因离兵马司近,这巷子住的多是兵马司的小官。瞧着巷子还挺干净,有妇人坐在门口正一边择菜一边闲聊,见陌生的马车驶进小巷,纷纷探头打量。
哟,好生貌美的小女子。
再撩起眼皮仔细一瞧,可惜梳得是妇人簪。
如今新朝刚立十余年,与前朝待妇人严苛不许抛头露面不同,今朝倒是鼓励妇人出来行走,做做生意甚的。婚嫁上也不似前朝立贞节牌坊,朝廷鼓励和离再嫁。若不和便分开,凑在一起遭受磋磨算什么事。
故而邻里瞧见柳清卿梳得妇人簪,一行人又全是女眷,也没他想。
只觉得这小娘子肤若凝脂,恍若仙子下凡,让人不敢细瞧呢。周遭裹着轻灵之气,打眼一瞧便不是等闲人家养出来的,一看就是贵人。
柳清卿不知旁人所想,正急着进院子。
如此急迫而来,即便她明日能顺当与表兄离京,她也得安顿好李嬷嬷她们。
到院门前站定,柳清卿定睛打量这宅院。
两扇木门上着黑漆,深灰瓦顶,浅灰石阶。虽干净立正,但上头漆色不匀,边缘的木头开裂,与雅致的柳府都没得比,更别提富丽堂皇的侯府。
“小姐,快推门进去瞧瞧。”李嬷嬷等不及。
柳清卿扭头朝她笑,双手贴在不算平整的门上微微用力,两扇木门吱呀一声徐徐敞开,露出这院中的真切景象。
虽说算个两进的院子,与侯府相比怪朴素的。
这便是柳清卿第一眼所想。
青砖灰瓦,院子地面也铺满了石板。
这院也有个垂花门,垂花门将这二进小院分成了前院后院。
干干净净,放眼望去,一棵杂草都无,院墙上也无青苔。靠着墙开辟了一小拢菜地,菜地最末尾还支着木架子。
那木架子柳清卿瞧着眼熟,跟世安苑的葡萄架好生相似。
能看出之前主家虽不算富有,但还算爱护,若是好生收拾,应很温馨。
李嬷嬷顿时来了干活的劲头,将包袱往厢房一放,便去找扫帚。
午起下的雨现下虽停了,院中却积了几处水洼。
赵盼生和青橘哪能让李嬷嬷干这粗活,纷纷去抢扫帚,并让李嬷嬷替小姐将正房拾掇好,小姐也好能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