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松有些奇怪:“什么大事?”
“我也不知道,姐姐说她中午就回来了。”
云松心里头不放心,这么早,她一个人去哪儿了?
常芳是云松带走的,她心里头一直觉得自己需要对常芳两姐妹负责,云松已经和同林镇小学那边说话了,欢欢明年秋天可以直接去读小学。
可常芳怎么办?初中这边,云松去沟通过了,校长的意思是没有学籍没有户口,这些是问题,但最重要的还是孩子小学都没有读完,就算是让她跟着读一段时间,她也跟不上,而且年纪这么大了,她也很难融入这些学生了。
云松也观察过,常芳和她们一起住在女生宿舍的一楼,可常芳从来没有和这些初中女生说过话。
云松心里一直想着这个问题,不知道该怎么办。
中午的时候,常芳回来了,她的背压得弯弯的,背篓上横着一个肥料口袋,塞得鼓鼓囊囊的。
她到了宿舍一楼,她把背篓放了下来,摸了一把汗,叉着腰说道:“以后,我就叫常芳老板了!”
今天她去收药材,给大家记账,大家都这样叫她,她觉得好听极了。
她过去被命数被父母恩情压住的那些少年人才有的志气和活力,此时此刻彻底爆发了出来。
云松这才知道,这个姑娘干上了药材收购的活。
常芳继续对云松说道:“警察同志,你看我厉害不?”
“厉害!”云松真的惊到了,她自己一直想的都是希望常芳能重新回学校,没有想到常芳自己也在找自己的路。
“我可不可以再黑户一段时间?”常芳说道。
云松有些奇怪:“你不着急户口吗?”
“我着急,”常芳摸了摸后脑勺,说道:“可这件事急不得,我想再等四个月就可以了。只要四个月,我就缺四个月。”
云松没懂,缺四个月什么?
常芳解释道:“还有4个月,我就18岁了。”
她不再过算命先生说的十一月的生日,而是过自己原本的日子。她原本的生日是3月。也就是说她早就满十七岁了,再过四个月就十八岁了。
“十八岁,成年了,我可以自己一个户口了。我当户主。”常芳说起这件事,她心里充满了无限的喜悦。
对于云松来说,常芳的年纪是她最焦虑的事情,但凡常芳年纪小一点,就能想想办法让她再去读书,她能拥有更多的可能。
可对于常芳来说,不是这样的,她反而嫌自己的年纪小了。
她从小记事开始就是妈妈把她送去大姨家,告诉她,以后再回家,要叫她小姨。
她在大姨家,总是要去想大姨为什么不喜欢她,要去想她给大姨添了多少麻烦。
二姨家,三姑家,所以说也有高兴的时候,可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开心的。
每一天,当她背着柴,或者背着猪草回到家里,看到大姨一家吃饭,她知道自己是个给人添麻烦的外人。
她盼着长大,长大了,她就可以不用寄人篱下了,她可以自己做主,就像她做主让妹妹读幼儿园就读幼儿园,她自己做主,说干药材生意就干药材生意,所以说辛苦了一点,可她高兴。
她去偷偷问过,自己给自己上户得满十八岁,只缺四个月。
只要她有个地方住,到时候她就能给自己上户口。
“警察同志,我的户口问题,再拖拖行不行?”
云松看着这个女孩,云松被一种庞大的生命力感染到了,这甚至安抚到了云松内心深处的一些恐慌。
“行。”云松说道。
她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总觉得自己救不了所有人。
此时此刻,当云松以为她费尽一切心思都没有办法救常芳的时候,云松转过头,发现常芳自己求生欲望如此强烈,她已经自己爬出来了。
这怎么能不让人感动。
第45章
常芳的父母是真的不明白,也没有觉得自己不给二女儿或者大女儿上户口有什么不对。
尤其是,她们也会想,两姊妹在大姐二姐家,她们又不是外人,两口子想,她们既没有扔掉,也没有送人,要知道这世道还有那种过分的人会把孩子扔了或者送给别人。
每次这样一想就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她们都这样想了,村子里把孩子养在自己家里的人,更是不能理解了。
娃儿在自己家啊!所以说不能叫自己爸爸妈妈,只能叫姨姨夫或者姑姑父,但她们觉得自己还是心疼孩子啊,也又没有送去给亲戚养,要知道,有些不心疼自己孩子的人,会直接把自己孩子送到亲戚家去养,那种才叫苦。
她们就是不上户口而已,怎么就搞得警察都来了?
之前警察们抓的都是杀人偷盗的事情,怎么就管到这种事情了?
村子里也有一些人,她家里同样也是超生,自己家孩子全都上了户口,现在看到村子里这个情况,头两天是看热闹,毕竟事情又没发生在自己身上,当然热闹。
后面,这些人便自觉自己好像有一份责任,要出来说说公道话。
“警察同志,你们都急得嘴巴冒泡了。”女人来说话时,还泡了一壶金银花茶过来,给三个警察喝,先拉近一下关系。
云松知道这个女人,毕竟这几天都在村子里。
女人住在村校旁边,她们家开了一个小卖部,家里三个女儿,全都上了户口。
佟锦也知道,还以为对方会是来帮忙的,于是说道:“肯定着急,今年把事情解决了,孩子们该上学的好上学。”
女人道:“其实你们不用担心这个,村校读书都不用户口。只要你给了点钱,然后就能读。”
“只是后面要读初中的话需要户口,但我们这个村头啊,考不出来初中的孩子。”
云松说道:“要是有户口的话,这么多孩子总归会考上一个,下面有个三里村,她们家独生女,今年就考上了初中,现在已经在初中读书了,听说成绩很不错。”
佟锦也说道:“对啊,她这种就多亏是独生女,家里就这么一个孩子,每天也不会让她干重活,她也就有时间多读书。”
女人听了这话,只摇头,说道:“这怎么行啊,只有一个女儿,以后怎么办?”
她自己虽说也没有儿子,可心里头也有盘算,说道:“我三个女儿还好点,到时候就看姐妹三谁愿意留下来招上门女婿,这样一来,就跟养儿子差不多,只有一个女儿,就算是会读书,到时候嫁了人怎么办?到时候养了娃儿二十年,一回家,屋头空荡荡的,啥子都没得了。唉——”
云松并没有反驳什么,这里的人长大过程中,想来是看到过这样的事情。
也许是是她们没有反驳,让对方觉得还能再说说,于是继续说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们是城里头的人,不知道村子里没有儿子不行,不只是没有儿子不行,就是儿子少了,也不行,要多生几个儿子才行。”
她开始举例子:“你家没得儿子,就有那种人家,专门来占你的地,而且,现在分了田下来了,女娃儿虽说也能分到田,但一嫁人,这田就要收回去了,唉……”
云松想起了长桂家的事情,想起了她们家姑娘当初嫁人的时候,把户口保留在自己家,最后不把田退出来的事情。
佟锦忍不住说道:“那生孩子不就是纯粹的图个利益吗?”
“养儿防老积谷防饥,这都是老话,你生个娃儿来,肯定还是想要他给你送终啊。”
三个人都不是这种环境里长大的人,让她们三个人完全理解这种思维战胜从小到大知道的父母子女关系,还是有点难度。
于是,女人开始了给三个警察洗脑——
“再说了,现在的娃儿,真的幸福啊。”
每一代人自己吃过苦,都觉得自己最苦,下一代过得这么好,不知足。
“现在这些娃儿,不管有没有户口,都吃得饱饭了,像我屋头那三个娃儿,今天早上还在说洋芋饭不好吃,天啊,我们小时候要是有洋芋饭吃,不晓得好高兴。”
这一代的父母大多数出生在六十七十年代,她们觉得自己小时候才叫真的苦。
“那个时候家里大人要去集体生产,于是我们还没得灶台高就要烧火,还要喂猪喂牛砍柴,一点大就,手上全是茧。”
“我们那个时候书就更莫想了,最多就认个字。”
现在的孩子幸福多了,还能去村校读书。
她说了这么多,云松忍不住问道:“你当时为什么会给三个孩子都上户口?”
说起这件事啊,女人有些骄傲,说道:“我们这个村校是七八年前修起来的,用的是我家的地,当时还是我们的祖坟,我奶奶,我爷爷,就埋在村校这里,别人是祖坟冒青烟,我是祖坟冒学校,那我的娃儿肯定要出个大学生!”
这无法复制的理由。
总不能把家家户户的祖坟都变成学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