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要杀人的眼神。
那两个人已经走远了,没有了这个好机会,高个子男人应该不至于在路上杀人吧。
她很想去镇上,去跟警察说说这件事。
可那是警察。
她身后有个什么东西拖着她,不断地告诉她不能去找警察。
下午的时候,她的干女儿来看她了。
“干妈,今天我去镇上看好戏,回来的时候买了一些排骨,炖了芋儿,我给你送点过来。”
这个干女儿是她二十几年前收的,那个时候她才四十岁,当时就跟着大家一起修这个水库,这个女娃当时只有七八岁,要读书启蒙的年纪了,那个时候比较严,没有户口村校都不收。
可这个女娃是家里第三个孩子,家里人不想花钱,便想了一个办法给她上户口,找个家里还有名额,挂在人家名下。
当时她正好成了家,她这把年纪了,也不准备生孩子了,就搭个伙过日子,于是那家人就来求她帮个忙,把户口上在她的名下。
她拒绝了。
第二天早上,这个女娃就自己来了,女娃趴在她院子的墙上,特别豪爽,对她说:“嬢嬢,我是三妞,只要你帮我把户口上了,以后你就是我半个妈,等我长大了,我孝敬你,对你比对我亲妈还好,我到时候炖了肉汤,我亲妈喝汤,给你吃肉。”
有个性,会说话。
她当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这孩子说到做到,平时就是捉了拇指大的笋子虫都能烤成串,分给她吃。
这样一来,她就算是铁石心肠也得生出感情来,这娃十六七岁,她出了钱,把人送去学了裁缝,有个吃饭的本事,于是这个孩子跟她关系就更好了。
现在,干女儿已经成家,也有了两个娃儿了,人住在河坝上面,离水库有点远,但平时依旧把她这个干妈当亲妈看,有什么炖了肉杀了鸡鸭,或者抓到了黄鳝,也会不怕辛苦地给她端一碗过来。
老人见着女儿,心里头高兴,一下子就把那个男人的事情抛之脑后,和女儿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
女儿上午去镇上看了流动法庭,现在有说不完的话。
“今天的人太多了,你大外孙女的鞋子都被挤掉了一只。他们在中学操场上搭了台子,里里外外都是人,今天的杀猪匠特别聪明,听说杀了四头猪就在那个外面卖,全卖光了。”
“他们断案是什么样子?”老人家很是好奇。
“就是上面坐三个人,两边都坐着人,上面就说是什么事情,开始的时候特别吵,那判案的大人说一句,人群中就有人也跟着说,一大群人叽叽喳喳地,那大人一个劲地喊保持安静!难怪戏文里的古代判案,都要有一群人拿着棍子站在两边,我小时候还以为那个是打犯人的,现在看来,也可能是打看客。”
“好在后面会把说话的人请出去,所以后面大家都不怎么说话了,也就不吵了。”
“前面是两个盗窃案,没什么意思,有意思的是后面的一个离婚案,现场笑死个人了,本来法官问他们为什么要离婚,女的说男的脾气不好,平时又不干活,她稍微说一句,男的就要打她,日子过不下去了。男的开始就说那是女的态度不好,在别人面前不给他面子,他忍不住才打了人,以后女的改一下做事的方式,他不会打人了,而且家里还有娃儿,法官就教育男的,既然有孩子,更应该好好过日子,吴老三那个脾气,肯定觉得自己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其他人不应该再说了,结果法官在这么多人面前,继续教育他,他心里头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直接冲上去就要打人,好在当时还有警察,把人扑倒了,这才没有出事。”
“听说还要关起来。这不是最好笑的,最好笑的是他爸和他哥也在现场,然后看到自己儿子,自己的弟弟被抓了,跑出来拿了个棍子,追着警察打,警察没办法,就又拷起来两个。”
老人家脑海里想象着那是什么状况,怎么这么混乱。
“我当时跟旁边人说,再多等等,说不一定全家都要去坐牢了哈哈哈。”
当时她们在下面,看着这一出出的,眼睛真的是看不赢。
老人却没有觉得好笑,只是说道:“那后来呢?”
“后面就当场判离婚了。”
老人家说道:“现在这个时代好了,不像我们那个时候。”
“干妈,你们那个时候我还是小孩子,的确没听说谁家离婚。”
“我们那个时候,要是你的男人喜欢喝酒,脾气差,喜欢打人,你也没有地方离婚,你快被你丈夫快打死了,你没办法只能跑,可你男人红了脸,疯了一样地扛着锄头在后面追你,非说要打死你,眼见要追到你了,于是他一锄头过来,挖在你的肩膀上,你还在跑,你的肩膀也是争气,直接把锄头卡住了,锄头从男人手里脱落,你赶紧把锄头拔出来,停下来,转头就把锄头挖在了你男人的头上,当然,你男人的头没有那么争气……”
就是这种情况,那也是要被周围的人抓起来,要被弄死的。
“唉,你们那个年代的女人……可太苦了。”
“是啊,那个时候的女人苦,村子里的人也不会找警察,他们知道你被你丈夫打,可不管怎样,你都不能杀你丈夫啊,反正你现在也必须死了。”
“那最后真的死了吗?能不能逃出来?”
“除非你够聪明,人家把你关起来,你等到了半夜,你弄开了捆着你的绳子,把看守你的人打晕了,你自己趁着天黑,跑了。”
干女儿叹了一口气,“跑了就好。”
老人没有继续往下说,可她的心里继续往下想——
你怕死,只能不断地到处流浪,无论在哪儿都不能多待。
直到有一天,你偷偷潜入了一户人家,这家是单家独户,一路过来,大多数人都是一个家族住在一起,院子里总是有小孩子或者老人,只有这个人家周围没有人,于是,你找准了时机偷溜进去,想偷点东西。
你当然就只是想偷点东西,毕竟杀了一次人,并不代表后面遇到事情就要杀人。
可没有想到,那两口子提前回来了,你没办法,只能躲起来。
你在人家地窖里躲了几天,外面大暴雨,你不想走,就躲在地窖里。
一天,暴雨结束了,你想着第二天就走。
结果那天晚上,你听到轰的一声,好像是什么塌了,你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这么大的一声,按理说那两口要看看怎么回事才对,你从地窖里出来,一出来就看到这土房子的西边的墙塌下来了,两口子的床在那里。
你赶紧过去,把人救了出来,男人腿被砸了,女人的头被砸了,晕过去了,男人找了个棍子拄着,你赶紧背着女人去看大夫。
你们到了大夫那里,大夫给人做了治疗,转过头,看到了穿得破破烂烂的你站在门口,大夫认识这边的人,见你生面孔,觉得很奇怪,问那口子,这是谁?
“娘家那边的远方亲戚,过来投靠我的。”两口子不提你应该就是个偷儿,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于是,你有了一个可以停下来的地方。
可你一直都忘不了过去发生的事情,忘不了那天晚上你男人看你的眼神,也忘不了村子里的人抓住你时看你的眼神。
这样的你,很容易识别出那种……想要另一个人死的眼神。
现在,你觉得,你发现了有人可能想要杀人。
可……你不能去找警察。
因为你不能说;“我觉得那个人可能想要杀人?”
“为什么?”
“我看到他好像想推人进水库。”
对方只需要说:“我就是开个玩笑。”就行了。
你总不能说你就是看眼神就有这种感觉。
第54章
佟锦和唐朝觉得现在是从业生涯里最轻松的一段时间,这样说不太道德,但她们的轻松是因为,现在痛苦由法院和检察院的同事们承受了。
她们警察这个时候属于维持秩序。
维持秩序的意思是不允许被告跪审判长,不允许原告跪审判长,当有人喊:“法官大人,草民冤枉”的时候,控制一下现场,不能让他扑到审判长面前。
最后,不允许被告输了官司就打审判长,不允许原告打审判长,也不允许被告打公诉人。
很多事情对于城里居民来说是常识,可对于这些偏远地方的人来说,是闻所未闻,他们只能借助自己通过戏剧故事和各种听说来弥补这方面的缺失。
过去,在同林镇的故事多是古代判案故事,大家也只能用那些从古代戏剧里学到的落后知识来应对现在的情况,自然就会出现很多荒唐的事情。
而这一次流动法庭,打破了这种局限,按照同林镇八卦的程度,接下来估计每天都要聊聊这些案子,聊八卦的时候,一些法律知识就会进入大家的生活。
总的来说,这一次普法宣传很不错,她们去村子里去街道上宣传一百遍,也比不上这几天的流动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