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歧回来时,她眼含赞赏,忍不住道:“夫君好生厉害……”
谢歧闻言微微抿唇,面露羞赧。
他拉着沈沅珠的手,作势要去捂她的嘴:“青天白日的,你不要乱说。”
“……”
沈沅珠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了,奋力抬起脚去踩谢歧的脚趾。
谢歧见状,抬腿往前伸了伸,让她踩的更舒坦些。
沈沅珠看着,心头的气消了不少。
他这人就是这样,每每惹她生气,却又很快能让她于悄无声息中,将火气散去。
无奈瞪他一眼,沈沅珠继续看场上第二轮筛选去了。
谢歧则是抿着唇,一副暗喜中带着几不可察的羞臊模样。
可不过一会儿,他见沈沅珠看得认真,便时不时用指尖蹭蹭她的手背,亦或是揉捏她掌心。
谢歧全然没了观看的心思,全部精力都在克制想要与沅珠亲近,却屡屡败下阵来上。
沈沅珠安抚似的将手塞进他掌心,自己则聚精会神目视梁大人身影。
这斗染大会第二轮,筛的是布料的匀净度以及明艳程度和色牢度等。
在诸家商号长案的最前方,摆放着一个高大木架,而织染署的官员,一会儿会一一将各家布料升挂上去。
如此众人就能以透光法,去观看布料是否染得均匀透亮,可存在暗斑,亦或是有无光下颜色不均的情况。
各色布匹被一一打开,沈沅珠看着种种色彩,感叹自己往日见识短浅,总以为沈家染方便是天下最好的。
可今日得见,虽然那些布料染的不如她撷翠坊出品的稳定,但论美感,并不比谁差到哪里去。
尤其是沈砚淮上场时,那苍青色一出,让众人忍不住惊叹。
在桌案上,这块布便让人难以忽视。
高挂起来透光之后,布料上那些如碎瓷一般的白纹,竟好似消失一样,只留下淡淡痕迹。
但正是这若隐若现的痕迹,让这块布呈现出一种流动起来的灵韵,仿佛活了一样。
沈沅珠直起身,忍不住惊叹,就连梁大人都啊了一声。
台上的书生见状,忽然诗兴大发似的朗声道:“月破寒潭落清辉……好一块底色沉凝、纹灵清透的‘冰撕’布。”
沈沅珠看着那书生,微微咬牙。
“好东西,当真是好东西。”
梁大人感叹道:“底色纯净、纹路清透,光源下这料子看着就有股清凉感,当真不错。”
他低头在自己的手札上快速写着什么,沈沅珠看着,掌心微微透出些濡意。
梁大人记录完,身旁另外一位织染署的官员,站在木架下仔细查看,看了比其他铺子的时间都久。
看完后,他道:“洁净无瑕,不含暗斑。”
梁大人则拿了块白色棉织巾布,浸水后在布上反复用力擦拭。
擦拭过后,他翻看手中巾布,又在众人面前抖落开,让他们查看。
一如方才,洁白无染色。
梁大人赞叹:“色韵无双!”
沈砚淮闻言,淡淡一笑,上前收起自家布料,将地方留给后面的商号。
沈家染坊之后,众人便兴致缺缺,再不见方才的惊艳之态。
谢歧看了两眼就不再关注,低头盯着沈沅珠的手指。
她这几日,手指怎么粗糙了许多?
谢歧一根根细细把玩摩挲,随后抬起头道:“沅珠,你这几日做粗活了?
“可是你不忍小枝和苓儿做活?我知道你对二人情同姐妹,但……
“若是家中人手不够,我再去聘两人到家里做活如何?”
沈沅珠直视谢歧,静静道:“我手粗了?”
“没的事,怕你累而已。”
谢歧又低下头,只摸着不说话。
沈沅珠心下满意,继续观看别的商号布料去了。
待见到云峥上前时,她好奇的睁圆了眼。
云峥手里的布叠放时,只是十分寻常的朱红色。
看着颇有些普通,可沈沅珠却莫名觉得这东西并非如此简单。
梁大人从云峥手中接过布料,又亲自挂在木架之上。
他也随着方才的流程,一一检验。
检验过后,也只给出了染色均匀,无暗斑,可晋级的评价。
沈沅珠看着,轻声道:“怎么会?”
谢歧抬头,见此时云峥已经上场,不免多看了两眼。
听见她的声音,随口问了句:“什么?”
沈沅珠道:“集霞庄的布,怎么会如此普通?”
谢歧淡笑:“不普通,内有乾坤。”
“有什么乾坤?”
话音刚落,沈沅珠就见梁大人伸手去摘集霞庄的料子,云峥见状笑道:“大人请慢。”
“怎得?”
云峥走到木架之下,声音温润:“大人,我家这料子与普通布料不同,它……不是这般测的。”
说罢,云峥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请梁大人上前。
“大人请看。”
云峥将布料贴在梁大人掌心上,不多会儿梁大人低头,复又惊讶抬眸。
第236章
梁大人亲眼看着手中布料,在自己的掌心上缓缓变色,朱红褪去转为橘黄。
“这是?”
梁大人抬手,将那布料送到自己眼前,仔仔细细端详。
他手掌轻握,不多会儿布料上浮现出抓痕,而那抓痕却是变了颜色。
梁大人身边的织染署员外郎见状凑上前去,重新拿起了过水棉布,在朱红布上擦了又擦,可反复几次,棉布之上还是没有半点褪色。
他看着惊讶,也忍不住抓起布料,贴在自己胳膊上。
不一会儿,就见那布料渐渐变了颜色,很是神奇。
“巧夺天工,这是如何做到的?”
梁大人目光灼灼看着云峥,云峥道:“这料子的染出实属意外,先前我家……”
说到这,云峥一顿:“先前我本想染一块看上去如淬火一般的料子,所以想尽了办法,也翻阅许多古方。
“但在一位老先生的帮助下,我发现了西洋火髓石与一种名为赤草的植物。
“这赤草汁液可随温变色,放在火炉旁和拿到寻常地方,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色彩。”
云峥说完,又将布料举起,放在众同行面前为他们演示了一遍。
场内惊叹声此起彼伏,沈沅珠看着一阵叹息。
台上书生见状,站起来道:“这等奇料,珍如至宝。”
他走下台,把布贴在自己手上,看着颜色一点点褪去,连连惊叹:“色泽灵动而不生硬,随人体温而变,简直犹如火随体生,好物,好物。
“染出这等东西的匠人,才可称为匠才啊。”
他用手指点在布料上,不多会儿,只见指腹下氤出一圈淡淡橘黄。
书生赞叹:“指腹生霞,肤暖而生辉,可称得上一句天下奇珍。”
说罢,书生又转头对梁大人道:“大人,可否让人打盆沸水?”
梁大人点头,书生从怀中掏出一只羊毫笔,沾了沸水后在布料上狂舞一番。
随后,他便让织染署皂吏帮他将布料举起。
只见书生在上头题下,天下谁堪与齐名,此物端合冠群英几个大字。
这句一出,就连沈沅珠面上也变了颜色。
这分明是在说集霞庄的这块料子,必是今日魁首了?
沈沅珠还没来得及生气,书生就对着云峥道:“云掌柜,您这染方可起名字了?”
云峥微微一笑:“还未曾取名。”
书生道:“那由在下代劳如何?”
“您请。”
书生朗声一笑:“在下看,‘冠群英’这个名字就很不错。”
云峥连忙摆手:“使不得,这可使不得,这名字实在是托大了。”
书生按住他的手,直言道:“云掌柜,这奇方当得这个名号,您就不要过度推辞了。
“这天下,哪里还有比冠群英更令人惊艳的方子呢?您让一块死物有了变化,有了灵性,您就不必再谦虚了。”
书生说完,对着众多商号东家和同业匠人道:“大伙儿说,集霞庄的这方子,当不当得冠群英这个名字?”
一时间,众人面色皆有些难看。
冠群英……
冠的可不就是他们?
可这时候,谁又能跳出来说集霞庄不配?
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而是要真的拿出比集霞庄更亮眼的东西来才行。
既拿不出,自然也不好让人说输不起,有三三两两的人点头称赞后,云峥便抄起手对着众人鞠躬。
“谢各位抬爱,给了我集霞庄如此荣耀,在下实在受之有愧。
“但盛情难却,我也只好接下这名了……”
“您是实至名归……”
二人在台前你来我往的演上了,沈沅珠看着,心中默默鄙夷。
虚伪!着实虚伪!
云峥才不管众人什么心思,他已经在开始盘算将今日众人反应,以及“冠群英”的盛名,拎出去大传特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