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沅珠看在幼年情谊上,帮他的最后一次。
“不可能……怎么可能……”
花南枝踉跄着退后几步,满心惊诧。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沈沅珠年纪小小,怎么可能有那么大个铺子?那撷翠坊,不仅四年前拿下了斗染大会的魁首,还将织锦送入了郡王府……
“前一段时日,她的那块什么鳞纹染,是不是还被内廷公公看中了?”
“是。”
谢序川看着面色惨白的花南枝,既心疼,又有种说不出的隐秘快感。
他抓着衣袖,轻声道:“自拿下郡王府样布比试后,撷翠坊的声名便打了出去,如今提及苏州府织锦,再无人会说起谢家,反倒都说撷翠坊。
“且鳞纹染的消息传出后,撷翠坊就接到许多别府大客商的商单,就连往日跟我们谢家合作的,也都去找了沅珠……”
花南枝脚下一软。
她死死抠住自己的手腕,脸上铁青一片。
当初谢序川与江纨素闹出婚前有孕的笑话时,她极力支持谢序川退婚。
只因当时江侑还在位,江鸿又素来是个霸道不讲理的。
彼时江鸿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谢家产业,她不愿为了个无父无母,上头又仅有个没什么情分庶兄沈沅珠,再付出半点。
所以她不顾谢序川的死活,执意同意了退婚。
甚至怕沈沅珠纠缠,她和老太太还拿出了看着更加光鲜的谢敬元来骗婚。
可如今,如今谢序川来告诉她,苏州府最大最出名的铺子,将谢家都压过几头的铺子,是沈沅珠的?
花南枝张着口,一味摇头。
她不信,不信沈沅珠有这样的能耐。
可……
花南枝闭上眼,回想沈沅珠嫁到谢家后所发生的一切,突然往后一仰。
谢序川眼疾手快,将人扶了起来。
“糊涂,是我糊涂了。”
明明有征兆的。
沈沅珠刚嫁过来不久,她就发现对方并非表面看上去那样好拿捏。沈沅珠不仅主意正,还是个能隐忍、心狠的。
她就说,当时发现被骗婚,那沈沅珠不仅没闹起来,第二日还跟谢歧如胶似漆的来敬茶。
当时她以为是对方性软,如今看来,分明是个城府深沉的……
花南枝按着心口,眼眶泛红:“怪不得,怪不得往日不声不响的谢歧,在娶了沈沅珠后,突然就变得聪明了。
“不仅将库中的褪色红绸,全都以‘胭脂布’的名义卖了出去,还跟元公公有了往来。
“我当时不懂,也想不明白谢歧那等阴森之人,是怎么得了元公公青眼的,如今看来,这分明是沈沅珠在背后给他出主意……”
花南枝看着一脸郁色,身上再不见少年傲气的谢序川,突然落泪:“序川啊,是娘错了。
“娘亲当时不该阻止你的,若是你跟沅珠在一起,我谢家哪里会沦落至今日?”
花南枝突然想到,郡王府撷翠坊获胜,是因为出了二房偷染谱一事。
当时众人都以为是谢承志偷了东西耍赖后,再口口声声污蔑沈沅珠做局……
如今看来,二房分明是被冤枉的。
沈沅珠就是在拿到了谢家得耕织图后,才在郡王府比拼中获得头筹的!
谢家给出了耕织图,却没有拿到沈家的染谱!
沈沅珠,好一个沈沅珠!
花南枝咬着牙,出声痛骂。
可骂了两句,她便黑下脸来。
别人不知沈沅珠为何这么做,她却是再清楚不过。沈沅珠分明是故意的,她恨谢家骗婚,恨她这个一路看着对方长大的伯母,在婚姻大事上却欺瞒哄骗,骗她一个孤女……
明明,明明去岁时候,沈沅珠见了她还会柔柔靠在她身边,关心她的衣食住行。
她是看着沅珠长大的啊,当初究竟是被什么蒙了心,会答应老太太去骗一个孤女的?
花南枝抓着谢序川的袖子,眼眶赤红:“若是……若是我当初没有阻止你,若是当初沅珠跟你成婚,谢家就不会有今日的落魄……
“若沅珠嫁给你,会如约拿出染谱,我谢家只会再上一层楼,更不会在郡王府比拼中,落出三甲……”
郡王府样布比试之后,谢家一落千丈。
而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当时觉得,沈沅珠不值得谢家拿出太多钱去挽留。
谢家有今日,只是因为她势利的觉得一个孤女,不值得她和她的儿子付出太多。
只是因为她觉得,不过一个儿媳,沈沅珠和江纨素除了陪嫁外,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
思及此,花南枝一脸颓然,瞬时瘫软跌坐在地。
第259章
“母亲!”
谢序川连忙将花南枝扶住,又喊了彩环与他一起将花南枝扶回自己的院子。
谢泊玉正在院中晒染方所用的药材胭脂虫,见二人搀着花南枝进来时,心下一惊。
“怎么了这是?”
“母亲她……”
花南枝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让谢序川将她扶到榻上就好。
“孩儿去请燕大夫。”
“不必了,我没事。”
看着谢序川的眼,花南枝叹息一声:“这段时日,燕大夫几乎每日都要来一次谢家,实在是……让外人瞧见不好,我没什么事。”
让谢序川和彩环回去,花南枝倚在小榻上闭目休憩。
她没有想到,事情竟会是这般走向。
“你站在这做什么?”
发觉眼前一黑,花南枝睁开眼,见谢泊玉站在自己面前。
她心下烦躁,语气自是不大好。
谢泊玉也不在意,只是道:“你面色不好,若感觉不适,我陪你一起去趟回春堂。”
花南枝斜睨他一眼,继续闭目。
既然都知她不适,还让她出门做什么?
心下有气,她懒得理会谢泊玉,可不一会儿,谢泊玉又走了过来,在她面前放了一杯热茶。
花南枝垂眸盯了许久,不由道:“你可知道……”
谢泊玉回头。
“你可知道,撷翠坊是沈沅珠的铺子?”
“哦?”
谢泊玉有些惊讶:“撷翠坊如今算得上苏州府第一大铺了,竟是沅珠的产业吗?
“沅珠那孩子,是个有福气的,世柏夫妻泉下知晓也可安心了。”
花南枝蹙眉:“你就没什么别的想说的?”
“说什么?”
谢泊玉坐在桌前,一点点打理胭脂虫。他低着头,仿佛与他无关一般,继续拾掇。
“那是沈沅珠,沈沅珠成了撷翠坊的东家!”
“我知道,我说了是世柏的女儿,你究竟怎么了?病了不成?”
谢泊玉抬头,不理解她的激动。
花南枝抓着衣摆,咬牙切齿:“沈沅珠跟序川自幼定亲……”
“那不是退了吗?”
“……”
就是这样!
她跟谢泊玉成婚的这么些年来,每每都是这样!
也不知是忍够了,还是被沈沅珠是撷翠坊东家这事刺激着了,花南枝今日的情绪十分激动。
“一个跟序川定婚多年的姑娘,突然成为了压过谢家,变成苏州府第一大织染坊的东家,这事儿你就没什么可说的?”
谢泊玉看着花南枝,神色肃穆:“你想让我说什么?沅珠那孩子身上流着世柏夫妻的血,她若行商总归不会差的。
“至于你说跟序川定婚,既婚约已退,如今还想来做什么?
“退婚,不是人家沅珠的过错,是谢序川做了错事。如今沅珠成为大铺东家,那只能说是我谢家没这个福分,他谢序川没这个命道。
“总不能现下知晓沅珠是撷翠坊东家,咱谢家就又想攀上去了。
“往日她跟谢歧在谢家时,对人不管不顾的,现下又有什么好悔的?”
“……”
花南枝被他噎得险些一口气仰过去,好一会儿她才冷哼一声:“你说的轻巧,那江纨素……”
“江纨素怎的了?”
谢泊玉蹙眉:“莫说现在知道沈沅珠是撷翠坊的东家,便是一早就知道,这婚也得退的。
“是序川做了错事,他该负责。这是他亏欠江纨素的。
“我谢家虽是商人,但我自序川开蒙起,就教他何为仁义礼智信。男儿大丈夫,需负起该负的责任。
“既他已经娶了江纨素,就应当跟她好生过日子。你日后也少在序川面前提起沅珠,省得勾着他想些有的没的。”
花南枝冷笑:“你说的轻巧,你可想过,若沅珠是撷翠坊掌柜,就说明当日谢承志偷染谱的事,全是污蔑。
“若无此事,我谢家也不会赔她耕织图,更不会让她成为郡王府魁首。”
谢泊玉闻言,微微叹息一声。
良久,他道:“是我谢家亏欠她,到底是序川做了错事在前。一个孤女被退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