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已经开始学着克制,克制着自己不去质疑夏稚鱼的选择。
鱼鱼有一套自己对于世界的解释视角, 这是好事。
他感到的紧张和恐惧是因为他自己的缺乏安全感所导致, 他不能把自己的感受转嫁在夏稚鱼身上。
江知砚眉眼敛下,刚刚神色里还蕴着怒气的男人竭力平静了下来,忽然颔首问夏稚鱼,
“不说这些了,听说叔叔阿姨说你最近在忙法援的案子, 进展怎么样, 一切顺利吗?”
态度平和的样子简直不像是夏稚鱼认识的那个江知砚。
夏稚鱼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现在的江知砚比刚才还要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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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东会议成功举办之后大部分事情都确定了下来,江氏的交接显得格外顺利, 繁重的工作告一段落后, 江知砚的失眠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演越烈。
甚至只要他一闭上眼, 就会自动开始回忆夏稚鱼向他控诉的崩溃模样。
记忆总是越回忆越清晰, 他自虐式的回忆着每一帧细节,从夏稚鱼眼含恐惧的站在任钰身后望着他,再到她决绝的甩开他的手, 语气冷冰冰的说他们没可能了。
每当想到夏稚鱼冷若冰霜的侧脸时,心脏就像是被万箭穿心般灼痛。
他连家都不愿意回,哪怕股东会议结束了也依旧常住在酒店,因为家里每一个角落都能勾起江知砚过往的美好回忆。
只能如同行尸走肉般苟延残喘。
在陈越马上就要忍不住把江知砚强行带去见心理医生前,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江知砚主动选择了心理干预。
刘医生之前负责的是江镜的精神状况,也在江知砚年少时试图帮他调解过和父母的关系。
对于十六岁时的江知砚,医生提出了家庭疗法,被江知砚拒绝了。
当时的江知砚拒绝向任何人敞开心扉。
诊疗室的环境很舒适,亚麻色墙纸和柔软的布艺沙发,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缝合治愈人类精神的地方,反而像是夏稚鱼喜欢去的那些城楼下的小咖啡店。
陪疗的还有只胖嘟嘟的大橘,见到江知砚就缓慢的爬到他膝上,熟练而稳重的翻身露出自己的肚皮,和家里那只见到他就哈气的夏小江截然不同。
夏稚鱼之前发给他的一个萌宠视频里面说胖橘是一种很有叔感的猫,仿佛可以包容人类所有的过错,随后那个博主一溜烟的把自家十七八只猫都从头到尾吸了一遍,果然只有胖橘到最后还一动不动像王八。
后续附了条夏稚鱼像那个博主一样抱着夏小江狂吸的视频,夏稚鱼夹着嗓子在哪里嘟嘟囔囔的说着——
“亲亲小猫头,亲亲小猫耳朵,亲亲小猫嘴,哎呀哎呀,我们小江怎么这么可爱捏!”
深夜,无数个短短的一分十五秒治愈了江知砚无数次的崩溃。
医生偏过头,只见高大的男人眼尾红成一片,只见颤抖着一下一下摸过猫后背。
豆大的水滴落在橘猫密密实实的短毛上。
大橘见怪不怪的扫了一眼江知砚,很有叔感的摊的更平了些。
别哭了,人,请来咪宽广大的胸膛躺一躺。
等江知砚情绪平复后,医生给他泡了杯茶,静静聆听着江知砚视角的故事。
医生凝视着他,眼神温和,“我能明白你的感受,但同时我也能理解她的行为。知砚,你说你爱她,那你能跟我描绘什么叫爱吗?”
什么叫爱?
江知砚沉默良久,接不上话来。
“那我换个问题”,医生又问:“你觉得你母亲是真的爱你父亲吗?”
“爱,只不过这份爱现在已经变成偏执了。”
“你为什么觉得你母亲的爱变成偏执了呢?”
江知砚垂下眼睑,脑海中又不自觉浮现出在他年幼时,赵骞像是打了败仗的将士似的坐在沙发上,江镜冷冷的望着赵骞,脸上的笑容快意又扭曲。
赵骞的身影和夏稚鱼逐渐重合起来。
干涩的声音突兀响起,江知砚绝望的剖开自己,
“因为被爱的那个人很痛苦。”
赵骞很痛苦,夏稚鱼也很痛苦,痛苦到只有离开了江镜和他这个感染源才能活的下去。
房间里逐渐静了下来。
刘医生等他平复了一会,才有开始道:“这种偏执的爱,用一种更准确且简单的表述来说,叫做情感操纵。这是一种由于自我认知缺陷导致的性格问题。”
“而你的自我认知缺陷之中是有着家庭的烙印,所以你会觉得为什么你和你母亲这么像,其实不是你跟她像,是你同样是你母亲精神操纵的受害者之一。”
“这不是你的过错,也不是那女孩的过错。”
“知砚,你可以试着把自己和别人的人生都想象成是独自航行在大海上的船舶,任何的相遇都是你们短暂的停留到了同一个码头上,但离开港口后,你有你的航向,她有她的目标。”
“最简单的办法是先学会屏蔽别人的雷达信号,但允许自己思念,在你自己这艘船上,你做什么都是可以的,但请别去望别人船舱里装了什么货物,远离不是逃避,而是在保护你的自我认知。”
江知砚听明白了医生给出的建议。
但从那天起,江知砚再没看过一次心理医生。
只让人给那只叔感很重的大橘送了两箱上好的猫罐头。
—
夏稚鱼挠挠头,忍不住瞄了好几眼江知砚,语气犹犹豫豫的请教道:“你这个变脸术在哪学的呀,我也想学学。”
宋越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语气嗔怪,“瞧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人家小江操心你呢。”
一向在家里扮演严母形象的宋越脸上少见的喜气洋洋,
“小江帮忙找到你二叔了,哎呦这次可真是多亏小江了,找到人之后立刻马不停蹄报给了法院,现在你二叔已经被法院采取强制措施了。”
“这么快?”
夏稚鱼吃了一惊,“在哪找到的人呀?”
“港城”,江知砚眼神淡淡落在夏稚鱼身上,“我有一个客户也是被他骗了钱,我调档的时候发现他还有你家的案子,找到人之后就直接跟你们这边法院打招呼了。”
当然,客户是江知砚自己上门找的,案子是他费尽心思辗转几方接下的,就连夏稚鱼二叔都是江知砚的人找到的。
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夏稚鱼不会问,江知砚也不会提。
“这么巧呀”,夏稚鱼尾指绕着一绺头发缠,语气轻巧,唇角挂着笑,眼神是跟他一样的平和。
这件事本来不需要江知砚跑来一趟的,但不知怎的,他最近几晚总是整夜整夜的梦到夏稚鱼刚开始工作被欺负,眼里包着两汪泪看向他的可怜模样。
江知砚见不得她掉眼泪。
鬼使神差之下就踏上了来川城的飞机。
老夏正在关着厨房门,劈里啪啦的炒菜切菜,夏稚鱼家油烟机高寿二十,即便关起门来,老玩意运转起来的声音也堪比楼下工地拖拉机。
夏稚鱼家的房子是夏稚鱼还没出生那会,老夏学校给分的,房子不大,八十多平的两室一厅,平常住一家三口就刚刚好,不显得拥挤,夏稚鱼大点之后爸妈还单独给她隔出来一间书房。
但江知砚坐在客厅里被她从小翘着脚躺到大的布艺沙发时,夏稚鱼忽然觉得自家客厅小的仿佛只有巴掌那么大。
“这种事情你在手机上跟我说一声就好了,怎么还要辛苦你跑一趟?”
夏稚鱼说着给江知砚和任钰一人倒了一杯老夏秘制的树梨汁。
任钰的杯子有手柄,和桌子上那几个杯子看起来是一套的,江知砚垂眼看自己的杯子。
——招待客人用的一次性纸杯。
亲疏之意明显。
几人交谈间,宋越端过来几碟削皮切块的水果放在桌上,笑的见眉不见眼,招呼江知砚道:“小江啊,这些橙子都是你叔亲戚自家地里种的,虽然看着丑了点,但特别甜,你尝尝啊。”
江知砚又变的温和有礼了,他站起身,很自然的前倾,道完谢之后很给面子的尝了几口。
他一贯会做人,这会也是,连夸人都显得比其他人要真诚一百倍,惹的宋越笑的合不拢嘴,连称呼都从生疏的小江变成了知砚,又是直言夏稚鱼怎么不跟江知砚学着点这说话的本事。
“瞧瞧人家,再看看你,都是当律师,人家知砚也没比你大多少,怎么你干个什么都笨手笨脚的,也不知道这几年在北城都是怎么养自个的。”
说到这里宋越就来气,“知砚呀,你们在大城市工作的都要注意身体,鱼鱼前几天回家时都给我吓了一跳,胳膊就这么点。”
宋越夸张的比了个小圈,矛头对准夏稚鱼,“瘦的跟个麻杆似的,吃饭就吃一点点,一会说自己胃疼,一会说自己头晕想吐。要我说呀,别回北城了,那黑心王八羔子老板都把你折磨成什么样了,在家附近找个工作多好的,爸妈还能照顾你身体。知砚你看,她最近是不是看起来健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