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铰明也看见她了。
他重新踏上车,在雪地上歪歪扭扭慢慢骑着,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看不清神情,好几次要倒下来,靠着两条长腿撑着地才勉强稳住。
梁空湘只看了一眼又望着前方,好像是不经意的提醒:“小心打滑。”
没听到回应,梁空湘下意识侧头却没发现蒋铰明身影,再往后一看,蒋铰明停在原地探究地看着她,随后很快追上来。
雪夜冷,梁空湘双手放在口袋里,耳朵和鼻子都有些红,等蒋铰明追上来后想继续走,却被他横着拦住。
他二话不说脱了围巾缠上她脖子,绕了一圈又一圈,围巾上还戴着温热的香气,是蒋铰明的味道。
“不是收了高讳送的围巾么?”蒋铰明冷眼看着她:“怎么不见你戴?”
……高讳的围巾?
梁空湘皱了皱眉,否认:“没有收。”
“为什么不收?”
“不合适。”
蒋铰明觉得她这话有意思:“哪不合适?”
“我和他非亲非故,不能收他任何东西。”
“是么,”蒋铰明把梁空湘头发从围巾里捞出来,注视着她:“那我的围巾,你收么?”
“我说收不收没有意义,”梁空湘说:“你已经给我戴上了。”
蒋铰明换了个问法:“高讳能给你戴么?”
“不能。”梁空湘说得很干脆。
蒋铰明“哦”了声,心情很好,安安静静地骑在梁空湘身后。
雪地留下一串脚印和边上紧紧挨着的车轮印,两道印子在冬天变成长长一条路,变得有温度,变成一种即使大雨冲刷过也洗不去的标记。
从那天起,直到毕业时,蒋铰明都安安静静地陪着梁空湘走那段从来都孤独昏暗的路,对梁空湘而言,高三下半年每个夜晚都是自由且轻松的。
他们仍然会去电影院看凌晨的电影,摸黑的时候不小心把手碰在了一起,蒋铰明便声称自己胆小,紧紧握住不肯放。
他每天都会带一盒水果,说是自己在家剥了一个小时;偶尔假装自己要摔跤,实际上骗到了梁空湘的拥抱。
五月中旬已经微微开始热起来。
梁空湘回家洗漱完想关灯时,却总觉得有东西在击打窗户,她推开窗户往下看,蒋铰明仰着头,手里捧着一堆碎石子,正抬手要发射下一颗子弹,见到梁空湘探头只顿了一下,歪了方向发射出去,清脆的“嘭”一声,石子撞上墙壁弹射回蒋铰明脚边。
梁空湘坐在窗边,头发散着,在夜风里飘着。
蒋铰明站在草地里不说话,拨弄着手心的石子。
两张年轻的热气腾腾的脸互相对着,一个往下看,一个仰头往上看。
隔了五分钟,蒋铰明等来了梁空湘的拥抱。
他紧紧抱着她,脸埋在她温热的脖子上,手臂环着她腰的力道很重,“不准收高讳礼物。”
“我没有收。”梁空湘无奈地解释。
“去一个大学。”
梁空湘没说话。
“我去松金大学。”蒋铰明又说。
“知道了。”梁空湘笑了笑。
但其实,梁空湘和蒋铰明最后都在松金市上学,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地铁两个小时,驾车一个小时。
而高考后,他们都没再联系过对方。
夏日绵长。
但情短。
……
“……这样么。”陈韵坐在梁空湘房间听了很久,还沉浸在这场往事中没回过神,“你后来也没再联系他了?”
就这么点少年情愫,真能有这么大余威?陈韵不太相信。
梁空湘闹钟响了,显示睡眠时间到。她握在手心里,看着它震动好几秒想起来才关掉。
陈韵就算是再好奇也没再打扰下去,日子还长,想知道后续有得是时间。她叮嘱了两句又想起行程安排,说:“不过你跟蒋总在一个圈里,多少是会遇上的,难不成一直这么耗下去?”
梁空湘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作为经纪人,担心这些无可厚非。她摇摇头:“我们说好,合作期间放下往事,以普通朋友的身份相处。”
旧情人当朋友实在可笑,陈韵看破没说破,临走前还是提了一嘴,“你们碰面的机会不少,一个月后要去的电影节,他百分之百会以评委的身份出席。”
走一步看不一步,梁空湘没想那么远。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蒋铰明上高中时便对电影行业很关注且了解,大一投资的项目入围了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到时候何导也会去,”陈韵说:“我们没有这个人脉,和他相熟的人也正好是我们所没接触过的,他手里的好项目多,得尽量想办法跟他聊聊。”
社交其实不在梁空湘擅长的事里,但她事业心比一般的花强许多,只要有利事业发展,她都会去做,而且做得不错。
陈韵走后,梁空湘平躺在大床上,身子变得很轻。也许是向陈韵说得太多,竟然觉得回忆也变轻了许多,连带着蒋铰明那张脸变得清晰起来,好像印在天花板上。
但其实天花板是黑的,没有人脸,也没有蒋铰明,只有一顶钨丝没完全暗下去的灯在散发极其微弱的光,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直到房间里的黑暗均匀地融为一体。
梁空湘翻了个身闭上眼。
这只是她又一次的幻想。
隔天早上醒来,陈韵给她发信息。
【观影座位表出来了,蒋总坐你边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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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个冬日清晨,有人偷偷红了耳朵[摸头]是谁呢 好难猜啊 空湘你有没有头绪哈哈哈哈哈哈过
今日问题:1、蒋总会不会在电影节发力?
我估计是他最多憋一章就该舔了,根本忍不住一点。
第13章
开机之后,蒋铰明没再来过剧组,有关他的消息像被打碎的玻璃碎片四散在梁空湘脚边,走哪儿都扎脚。
越临近电影节开幕的日子,那份观影座位表就越清晰。
器材搬运和整理、集装箱轮子在地上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远,梁空湘离开片场,上车回了酒店,卸完妆简单地做了个护肤就立马收拾了东西去机场。
夜晚落地松金市,熟悉的冷雨稀稀拉拉地在玻璃上滑落。
常欣困得眼皮打架,抱着鼓囊囊的包,下巴搭在包上却不敢睡过去,撑着眼皮直搓额头让自己保持清醒。
老板都没睡呢,打工人可不敢睡着。她悄悄瞥了眼空湘姐,黄色的雨啪嗒啪嗒斜斜地在透明的车窗玻璃上划了很多道,常欣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雨下进了车里。
周围湿哒哒的。
窗外有什么呢……
常欣瞌睡没了大半,皱着眉头仔细找窗外到底有什么,发现只有行人零星的街道、脚步虚浮的醉汉、车灯和黄雨。
都是些常见场景,可空湘姐却看得很认真,凝视着街道上空飘过的每一滴雨,好像她眼里的街道和自己所看见的完全两样,让常欣摸不着头脑。
“姐?”常欣忽然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问:“姐,你是不是在很想这个地方?我记得你大学是在这里读的哦。”
难怪看得这么入神呢。
常欣的声音拉她回神,她轻轻“嗯”了一声。
雨已经停了,梁空湘不习惯完全密闭的空间,开了小道窗户缝隙,细长的风飘进来。
常欣“哦”了声,抿嘴,再八卦也不敢真的问清楚,只能忍着好奇心使劲儿看四周,幻想二十岁的空湘姐。
梁空湘对此一无所知,她以为常欣的沉默是因为冷,所以把窗户合紧,没一会儿也到了主办方安排的酒店。
一下车,明亮的大堂里蹿出三四个戴口罩的男女,他们裹着厚重棉服,一见梁空湘便立刻举着手机怼着她拍。
其中两个高大的男生,身材占了优势,把女的挤到一边紧跟着梁空湘的步伐,贴着她往大堂里走。
肩膀被撞到,梁空湘皱着眉看了边上男人一眼,常欣立刻双手圈住梁空湘肩膀,粗声冲代拍喊:“干什么啊!你们干什么!都离远点!”
她是学过武术的,身高也够,推人的力道很大,那两个男生被推开后,后面的女生紧随其后地拥上来契而不舍地用摄像头贴着梁空湘脸。
地上十来双脚凑得很近,乱糟糟地在地板上一道往前,运动鞋擦过大理石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梁空湘裹紧帽子闷头大步走,跟这群人是没法好好说话的,每一句话都能让他们更兴奋,无视是最好的。
电梯就在前面,她加快步子。
嘭!
身后突然一声尖锐的巨响。
梁空湘回头。
地上有台屏幕被摔碎了的手机,零件被摔出来,屏幕四分五裂,足以见得摔它的人用了怎样大的力气。
蒋铰明一身黑色大衣,头发沾了点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面无表情地站在人群边,一只手抄着口袋,一只手骨节微微弯曲,明显是刚握过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