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成这样, ”曹导看了眼四周,地上淌着脏水, 雨被大风吹得乱飘, 她评估道:“不好拍了。”
“今天除夕夜,要么让大家回去休息。”蒋铰明声音不大,但却让在场的工作人员兴奋起来, 都竖着耳朵听声儿,这会儿生怕雨声大了导致听不见。蒋铰明又说:“要么精简这部分镜头,尽量拍完。如果实在拍不完延一天,损失让王总和载盈对接。”
有了这句话,曹冷玉心安下来,松了口气,“好。”
雨快停的时候,大家把东西挪进去,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片场赶回去过除夕。这时天更黑了,四周很寂静,门口还站着梁空湘和蒋铰明两个人。
棚子聚集的水滴正滴答滴答地在黑夜里响着。
“不回去过年么?”梁空湘问。没看他。
“衣服没拿到,”蒋铰明盯着她说,“心痒难耐。”
梁空湘淡淡看他一眼,意有所指:“大冷天的,穿衬衫和五分裤暖和不了。”
“我非要穿呢?”蒋铰明平静地望着她,尾音很轻,“你打算怎么办?”
“我以为蒋总知道什么温度适合穿什么衣服。”
蒋铰明:“两件都是我穿过的衣服,我怎么会不知道适不适合?你未免太自以为是。”
“小心感冒。”梁空湘错开蒋铰明盯着她的视线,撑开伞要走。
“梁空湘,”他站在她身后,喊她,“你这算在关心我么?”
梁空湘撑着伞没走两步,听到这话在原地回过头,忽然笑了,“蒋铰明,自以为是的另有其人。”
“是么?”蒋铰明两步追上来,视线紧紧黏着她的神情变化,追问:“是谁?”
明知故问的本领倒是越来越厉害了。梁空湘看了他一眼,没答,又要往前走,蒋铰明拉住她胳膊,“上车。”
梁空湘被拉得一顿,侧头皱眉:“我助理过来接我了。”
几步之外,确实有一辆车从夜色里缓缓开过来,车灯照着两个还在拉扯的旧情人。
蒋铰明看清驾驶位,是那个小助理。
他放开梁空湘,把自己的车锁了,“简单。”
他无师自通地上了人家的车,比梁空湘先一步拉开后座的门,堂而皇之地坐在正中间摆起总裁的架子,侧头朝门外的梁空湘命令道:“我跟你一块儿上这辆车。”
常欣刚停稳就有个人高马大道黑影窜上来,她一听是蒋铰明,压根不敢回头多看,僵在驾驶位。
后视镜里,梁空湘还站在门口迟迟没有动作,只是面色平静地看着车里的人。
耳边的沉默让常欣最终还是强迫自己弱弱地开口保护梁空湘,扭头很故意地问:“空湘姐,你晕车,要不要坐在前面?”
梁空湘果然坐在了副驾驶。
蒋铰明看了常欣一眼。
“……”
蒋铰明关门的力道大了点,吓得常欣一开始熄火了。
梁空湘透过后视镜皱眉看了蒋铰明一眼,蒋铰明却扬眉,盯着后视镜口型说:“怎样?”
原本常欣以为蒋总只是蹭车,到酒店以后会跟她们分道扬镳,谁知道一直到进电梯,蒋铰明仍然跟在空湘姐边上。
她往电梯按钮那儿一看,只有自己和空湘姐的电梯楼层数是亮着的。
简直更恐怖了。这大过年的。
梁空湘哪里看不出常欣在想什么,她想的都摆在脸上,一阵紧张一阵担心一阵好奇的,还自以为藏得很好。
她笑着拍了拍常欣头,“你先回去吧,新年快乐。”
蒋铰明站在角落,盯着梁空湘那只抬起来又落下去的手。
常欣出电梯松了一大口气。
可余光却看见在她出来以后,站在角落的蒋总似乎挪了点步子,像是往空湘姐那边挪的……
电梯门合上,蒋铰明也就不装了,下意识挨着梁空湘站,跟她一起出电梯。
梁空湘按密码,他便盯着梁空湘的手指。
滴滴几声,是个看不懂的密码。
蒋铰明正思考那串数字,梁空湘已经开了门:“随手设置的。”
“哦。”蒋铰明跟进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梁空湘在剧组待的房间,打量了会儿四周。
梁空湘没管他,径直去房间将衣服拿出来还给蒋铰明。
她拉开柜子从一排衣服里翻出来,低头盯着纸袋不知道在想什么,在原地站了会儿,一转身却跟靠在房间门口的蒋铰明对视上。
蒋铰明指了指她手里的衣服,“珍藏版?”
梁空湘不接他的话,把东西递给他:“干净的。”
蒋铰明接过来,捧起来低头嗅了一下,一阵淡淡的清香,小声说:“确实有你身上的味道。”
梁空湘选择性忽略,关上房间门,“零点电影要上映了,不忙么?”
“你倒是替载盈老板娘操心起来了。”蒋铰明把自己当主人似的,将袋子放在桌上,松弛地在沙发上坐下来,两条长臂伸展着,流畅的肌肉在灯光下依稀可见。
这话又让梁空湘不好接,好在蒋铰明又自顾自说了另一回事,他似乎注视了梁空湘很久,忽然莫名其妙问了句,“你打算一直拍戏么?”
她愣了一下,这几年,几乎没有人问过这样的问题。
“怎么会这样问?”
“没什么,”蒋铰明说:“看你下午在拍照。”他说完又补了句,“很久没见你拍了。”语气淡淡的。
梁空湘:“没碰上机会。”
“什么机会?”
“导演要干的事情很多,”她说:“每个职业大概都不能单纯只做本职的核心工作。我在跟曹导学习。”
“你跟曹冷玉怎么认识的?”蒋铰明问。
“怎么了?”
“好奇,”蒋铰明托着下巴,“你话不多,她也不多。你一没人脉二没背景,又不是科班出身,曹冷玉怎么两部电影都定了你当女主角?”
“你想问什么?”
“没什么,”蒋铰明说,“你在别人眼里已经被划为曹冷玉一派了,既然在圈里就要时时刻刻警惕其他人的抱团行为。”
“我知道。”这话陈韵也经常跟她说。梁空湘看着他:“谢谢。”
“又空口说谢?”他站起来上下拍了拍手拉开冰箱,回头嫌弃似的看了她一眼,“怎么就这么点东西?”
看他这架势,似乎大有要在这里做饭的意思。
她看着他,缓缓皱眉。
“凶什么?”蒋铰明看她一眼,合上冰箱,低头不知道给谁发信息,一边说:“怎么没关系?”他打字飞快,亮出聊天框,是他和酒店厨师的对话框,“我要做年夜饭。”
“……什么?”
“这也没听清?”蒋铰明突然走过来站得离她很近,弯腰凑近她耳朵,“我说,我要做年夜饭。”
梁空湘扭头瞥了他一眼,蒋铰明凑过来的脑袋杵在她脸侧没挪开,俩人面对面几乎快要擦上嘴唇,蒋铰明视线往下扫了眼,直起身,“听清了么?”
室内静了几秒,梁空湘看着他。
蒋铰明一手靠在冰箱上一手半叉着胯,也看着她。
无声的对峙。
十秒后。
“随便你吧。”梁空湘最终说。
她回到房间,将窗帘拉开,窗外淅沥的雨未停,贴在透明玻璃上,像洗衣机里被搅碎的白色碎纸屑粘在裤子上,到处都是。
她思考,放任到底是一种宽容还是一种不负责任。
也许是“新年”两个字掩盖了所有旧的问题,“快乐”两个字又激发出她躲了很久的情绪,让她不得不放任自己站在她与蒋铰明关系的灰色地带,不往前走,也不后退。
这是个美好的日子,不适合回忆矛盾,梁空湘坐在窗边,想,那回忆点儿高兴的吧。
从哪里开始回忆……
窗外似乎响起了烟花声,是楼下的小孩在点炮竹,几个穿得花花绿绿的臃肿的棉服的小孩双手捂着耳朵。他们点的炮竹小小一个,夹在他们原本就不大的手指间,隔着几层楼压根看不清,只能看见他们跑开以后,细小的砰砰声隔着玻璃传进来。闷闷的,但却一直在响。
梁空湘记得,某一年的春节后,恭台市举行了一场长达三十分钟的烟火秀,在江边举行。
那是时隔五年,市区里第一次允许大型烟火秀,所以人满为患,排山倒海的人流汇聚成密密麻麻的蚂蚁一起涌入观赏点。
那时,梁空湘拥有了人生中第一台相机,70–200的镜头,正是新鲜感上头的时候,打算背着它记录这场烟花秀。
蒋铰明那时已经有些忙,在跟他爸跑春节档电影的工作,趁他们开会的空档问她:“在干什么老婆?”
天气还不错,粉色夕阳跃入江面,梁空湘跟着人流沿江边走,回他,“拍烟火秀。”
“烟火秀?”隔了一会儿他发来链接,“这个么?”
梁空湘说是,蒋铰明打了电话过来。
他那边很静,“我在我爸办公室,他们一会儿开完会就走了,你要不要过来?我这视野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