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边坐着梁空湘,她面色憔悴,疲惫而出神地看着蒋铰明的脸,直到他睁开眼也没什么神情变化,只淡淡问了句:“还好么。”
蒋铰明嗓子像被一根钢丝细线吊着,线上挂着无数尖锐的银钩往后扯,他艰难地说:“被他打得有些疼。”
窗外开始下落雨,豆大的雨噼里啪啦隔着玻璃窗闷声响。病房窗口正对着一颗高大的合欢花,树丛挨挨挤挤长满了粉花,被风吹得在空中摇摇欲坠。
狂风刮着大雨拍打窗户,呜呜作响。
“蒋铰明,我们分手吧。”
这么多年,尽管梁空湘偶尔对他生气,但也从未说过“分手”这个词,多数是“和好”,代表他们仅仅只是吵架,因为他们都知道彼此很爱对方,即使会有摩擦,也是奔向更好的在一起而发生的。
这是第一次,梁空湘对蒋铰明说“分手”。
“你想好了么,”全身的痛感像翻了个面,原本只是皮肉在疼,现在竟然直奔五脏六腑,他脚尖感到凉意,随后心肺像进了湖水,几乎透不过气,蒋铰明轻声问她:“你想好了么?你确定要因为他放弃我么?”
“不是因为他。”梁空湘觉得蒋铰明直到现在还没有明白,她根本不是因为阮旻而提的分手。
梁空湘其实一直觉得,不是阮旻也会是其他人或其他事使他们产生不可化解的矛盾。
爱情最重要的品质包括理解、支持、忠诚,可也更加需要信任。如果风吹草动就让这段关系变得动荡,那么它就不是一段合适的关系。
一切让人感到痛苦的关系都应该尽量斩断。她曾经坚信这句话,也从来都这么做,只有蒋铰明让她如此犹豫不决,在反复怀疑自己后又期待他改变。
“我不知道到底是我这个人有问题,还是别的原因……”梁空湘实在疑惑,她也不知道该问谁,“为什么你每次都不能明白,我不会爱上别人?我不知道我这个人是否表达能力有缺陷,以至于让你无法相信我,总认为我会出轨。可是你知道吗?每当你给我一种我会出轨的心理暗示时,我在精神上也会感受到压力……”
“我看见你总是想看我的手机却担心我生气,只能忍着不看,知道我第二天会跟阮旻见面所以一整晚都睡不着,”梁空湘在说这些时已经泪流满面,下巴的泪珠不断掉进病床蓝白色条纹的被子上,洇湿一圈。她很少哭,但蒋铰明这时已经浑身脱力,举不起手为她擦眼泪,只能一瞬不瞬地安静听她说:“每次看到这些,我都会在想,我实在是个很失败的恋人。为什么我的爱和爱我的人会因为我这样痛苦,我不太明白……”
直到现在,梁空湘才发现她有这么多问题,有这么多话,“爱情真的是我们这样的吗?蒋铰明,跟我在一起,你真的幸福吗?我们原本是带着对今天这个局面的期待走到一起的吗?”
蒋铰明一声不吭。
“分手吧,”梁空湘一闭眼,两行泪又掉下来,她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真心实意地说:“祝你自由。”
期间蒋铰明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他闭着眼听完梁空湘的话,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无可救药。梁空湘说得一长串话在他脑子里像平滑的鹅软石一样溜走,什么都没留下,只有这颗石头砸在他身上而汇聚起的痛感席卷他全身,并且明明白白告诉他——梁空湘在放弃他。
那一刻,比起愧疚,他竟然更多的是怨恨梁空湘。梁空湘所说的“分手”,蒋铰明根本无法接受,哪怕和好,哪怕梁空湘现在转身说后悔,蒋铰明也觉得她不可原谅。这一秒钟的放弃让蒋铰明在今后每想她一次就多痛苦一秒。
他从小就知道,想拥有什么,就必须付出某种代价,久而久之,他看到想要的东西就会思考——我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得到它,权衡利弊后才会选择追求或放弃。如果某件事不能百分百在他的掌控内,或知道这个人、这件事有可能成为他情绪的掌控者,他会下意识先远离。
对于梁空湘,他在很早之前就反复权衡过,他自认为懂她,可总觉得她给的爱虚无缥缈,在反复试探过后,决心远离她。
可毕业后那一长段时间的思念和痛苦盖过他的理智,所以他在那个雪夜选择放下以往十八年的思维惯性,跑去四十公里外的便利店,最终得到人生中第一个暴雪天的相拥而眠。
可最后果然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关了门,梁空湘背对着病房站定一会儿,扶着走廊上的辅助栏杆往走廊尽头的窗口走。
玻璃上有雨珠,她苍白的脸印在上面,分不清哪一块水滴是雨,哪一块水滴是泪。
阮旻的鉴定结果为右腿骨折、指骨骨折、脑震荡,梁空湘缴费完给阮嘉颜打电话。
阮嘉颜匆匆从恭台市飞过来大哭一场,跑去蒋铰明的病床往他脸上揍了一拳,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阮嘉颜,说:“一拳多不解气?”
一瞬间,阮嘉颜怒火又被点燃,怒吼着要踹病床,但被梁空湘抱着拦下。
阮嘉颜现在就像暴怒的小兽,整个人哭得快窒息,推了梁空湘一把,去病房外联系律师要起诉蒋铰明。
这件事过后,阮嘉颜虽然没有对她恶语相向,但却开始疏远她。
大雨持续下了一周,高楼大厦裹在湿冷冷的雨水里,那时总打雷,她抱着膝盖坐在阳台上愣神,以为斩断纠缠就落得一身轻松,没想到这一击像打进沼泽地。
越用力,越陷越深。
梁空湘的友情和爱情都在这场雨后逐渐平息。
旧的往事随风飘远,在这么多年里凝成了钟乳石,随着时间的沉淀,梁空湘发现它越来越锋利了。
这段不太愉快的回忆一直压在她心里,时刻提醒着她——她和蒋铰明已经反复验证过,他们彼此并不合适,不用再浪费时间重蹈覆辙,让两个人再度陷入痛苦之中。
这段时间,她和蒋铰明又陷入了不可控制的纠缠中,可她对这段未知的感情仍然充满疑惑。
如果再来一次,他们到底会重蹈覆辙还是鉴往知来,没人知道。
插着储存卡的相机停在一张五年前的照片上,蒋铰明穿了间驼色毛衣,坐在咖啡店窗边,手里端着瓷白的咖啡杯,扭头看着川流不息的街道。
这是一个平常的深秋傍晚,他们像往常一样出门约会,梁空湘拿他当模特拍照练手,他们去了满地银杏的街道,他敞开着大衣把她拥入怀里,低头接吻。
梁空湘记得他笑着捧着她脸,当时说的是:“其实我不喜欢松金市,”
“但我在这里跟你有一个小家,我的爱就降落在这里了。”
这几年虽然忙碌,但偶尔被孤独淹没的时候,梁空湘也会觉得天地广阔但却无处可去,好像思来想去,最后都只会想到同一张脸。
他们的过去,痛苦是真实存在的。
但幸福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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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哎……难过的朋友开心一点,因为即将开启暧昧篇,嘿嘿。大长章能收获营养液吗[可怜]
第25章
飞机冲破乳白的云在天上划过长条直线, 梁空湘从梦里醒来,窗外的橘粉色压缩成厚厚的分界线隔开上层灰蓝和下层漆黑,人被飞机带得渐渐往下俯冲,淹没黑暗中, 在陆地上颠簸滑行了将近十分钟后才走出机舱。
脚刚着地, 粘稠的热浪像塑封膜似的从头到脚裹着梁空湘。她在长廊口站定了会儿透气,身后曹冷玉深吸了口气, 扯扯衬衫领口, 边皱着脸搭上她肩膀,“靠会儿——七个小时给我坐吐了。果然够热的, 一天的热气正好结在这时候了。”
梁空湘抻脖子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 把自己长发从曹冷玉胳膊里捞出来,随后环顾四周。周围空旷宽敞,他们这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出口走, 路边睡着几个肤色深棕头发凌乱的男人,正用浑浊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打量着他们。
门口两辆大巴车, 工作人员正把几大箱道具搬上去, 大家都坐够了,连有的演员也一起跟着干活,搬完后在车外伸了伸懒腰拍拍小腿, 随后上车靠着窗户仰面朝天呼呼大睡。
车底发黑的大巴车摇摇晃晃开到镇上, 几个受不住晃的小姑娘一下车就撑着膝盖找了块垃圾堆吐了个天昏地暗,顶着凌乱狼狈的脸, 生无可恋地跟曹导抱怨:“这哪儿是来拍戏……渡劫来了。”
嗝一声, 张嘴还有股酸味儿,周围人故作嫌弃地捏鼻子离她远了些。
“别说丧气话,”梁空湘摸出包卫生纸递过去, 逗她:“擦擦。要拿国际大奖的人,这么点儿苦吃不了?”
“我的错我的错!”那女孩儿一听就跟打鸡血似的,擦擦嘴角漱口,用力“呸”了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得得得,”曹冷玉在边上乐了。这傻孩子,开始背文言文了,她赶紧打断,让她回去好好息:“明天早上有你通告啊,早点儿睡。”
镇上人口比较密集,许多当地人悄悄趴在二楼窗户上偷摸着打量他们,政府接待员带他们去了幢公寓楼,那儿是这一片新建的房子,统一刷着白墙,楼层不高,楼梯过道也很窄,不过房间还凑和,看着干净整洁的,一张大床一个衣柜,不像能藏得住老鼠和蟑螂的。梁空湘还算放心。她推了推门板,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有些薄了,也不知道半夜安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