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高处俯瞰,东西两边各有四大长方形兵阵,西北两边则是各三,共十四列阵。
两两兵阵中间相隔约六丈距离,这六丈距离便像是一条暗河,将明光璀璨整齐切割。
此画面对于强迫症而言分外治愈,对于藏在高出料察敌情的毕家军斥候而言,更是愉悦。
因为看似规模庞大,但也可见兵力有限。
十四列阵,每个列阵不到两千人,满打满算,便是三万人不到!
若毕家军忽然发起攻击,和殡宫里的人里应外合,那么杀开一条道来,绝对不是问题。
斥候又细细观察许久,想了想,掉头离去。
这片丘陵四通八达,山上河道诸多,斥候的马停在余黄村土地庙附近。
他快速下山跑去,翻身上马,朝来路狂奔。
余黄村最远的村道是一片坟山,这个点了很少有人,赶路也断不会从这边过。
斥候策马狂奔而去,跑着跑着,他忽觉不对,立即勒马。
马儿轻轻一声打鸣,仰起头来。
斥候竖起双耳,警惕地看向周围。
顿了顿,他从马背上下来,双脚一落地,他便大感不妙,立即将耳朵贴到地上去。
那轰隆隆从远处传来得巨响,像是要将大地给踏碎。
没个六七千兵马,走不出这样的动静。
而这六七千,断不可能是毕家军的人。
毕兴磊带兵谨慎,从不冒进,在未知殡宫军情前,他不会随意率兵。
斥候想了想,翻身上马,朝这动静来源处靠去。
他跟着这些兵马很快离开余黄村范围,所去方向为西北。
而若是直走往西三十里,就会到毕兴磊如今所在的拜庐乡。
斥候不理解这些兵马此时去西北做什么,他尽量选择山道,不过山道时常会无路,所以他不得不兜兜绕绕。
大约小半个时辰,他在一座半崖上停下,遥遥眺着远处的火光,一瞬目瞪口呆。
那辽阔的长野上,到处都是兵马,一路延续至天尽头。
火把亮作一片火海,比殡宫四周的更为耀眼。
大地起风,所有火把晃动,似金灿灿的浩大汪洋起了鎏金的浪。
而那些清一色的银亮玄甲并未因火光而暖,反因灯火之温,更对比出金属盔甲的森冷冰凉。
斥候兵傻眼,愣愣攥紧缰绳。
他不敢给一个明确数字,可是眼睛无法欺骗自己,那边最起码,有近十万人的列阵!
他以为对方的所有兵马都在殡宫前了,这里竟还藏着这么多。
他一路跟随而来的七千多兵马缓步列入兵阵中,斥候的视线一路朝前望去,望不到站在最前边的人影。
紧跟着,他又有了一个惊人发现。
这支兵马所立方向,是朝南的。
而此处一直往南,不正是拜庐乡!
斥候慌了,他得立即赶回去!
斥候立即牵马。
暗处两双眼睛已经盯着他很久了,待这名斥候离去,一双眼睛的主人就要跟上,另外一人拦住他:“叶大哥说了,不跟。走,去找叶大哥!”
叶正不在军列前,他带着一队兵马前去清点人数。
沈冽也不在,他带着一支三十多人的兵马已率先往南而去。
旷野的风越来越大,漫空没有一颗星子,月亮被密黑的行云遮脸,时而露出一角苍白色的银华。
因这缕森冷隐匿的月光,五月的夏夜,好似忽然有了一份罕见的冰冷腥潮。
第1389章 俊美将军
拜庐乡的乡长和乡绅们此时愁白了头发。
他们聚在拜庐乡破败荒弃的大祠堂外,门前守卫不放行,他们一群百来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送去的饭菜被里边留下了,不说半句赏赐,连一声回话都没有,只有守卫出来让人走。乡长乡绅们不走,守卫也没有赶人,只是不放行。
祠堂外黑黢黢的,唯一的光亮是祠堂内的空地上亮着一盏灯笼,周围一片无光。
虫鸣在田边啾啾,偶有青蛙呱呱路过,河京五月上旬的夜还没到燥热难耐的地步,那风一起,竟还有些冷。
老乡长双手拄着拐杖,愁眉苦脸。
真要说他们来这里是为什么,老乡长自己都说不清,就是不踏实,焦虑难眠。
京城里出了很大的事,他们消息闭塞,打听不到具体的,但知道,是了不得的翻天大事。
现在,拜庐乡这十村八店的又来了千军万马,谁能不慌呢。
便在这个时候,一匹快马奔回,一路畅行无阻,直奔大祠堂。
祠堂前的男人们赶忙围过去,纷纷大声问发生了什么。
因这番动静,祠堂里出来几个军官模样的男人。
别的人老乡长不认识,但是一眼能够认出毕应。
“毕将军!”老乡长叫道,“毕将军!”
毕应看了看他们,跟身后手下低声说了几句,身后手下领命,从祠堂里出来。
“老乡长,”手下近了说道,“我们将军说,你们如果再留在这里,就要动用军法赶人了。”
“这,这凭什么!”老乡长愤怒,“这是我们拜庐乡的地儿!”
“这儿如今已是兵家重地,我们将军只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若还不走,就只好请你们走了。”
请这个字,被他特意加重语气。
众人大怒,一群男人围上去要说法,守卫们以手中长枪拦住他们,不准上前。有几人过于激动,忽然对守卫们动手,现场一下子大乱。
忽然,拜庐乡男人们里有人高喊:“士兵来了,军队来了!”
见远处真的跑来一大群士兵,拜庐乡的男人们掉头就跑。
慌乱里,往东南西北去的都有。
有几个跑慢了的被现场守卫抓住,刚赶来得士兵们也不客气,追上去抓人。
乡长一把老骨头,被一众乡亲几乎架着跑,他们这一伙儿人跑出去很远很远,确认身后没有追兵了,众人停下休息。
“呸!”一个男人骂道,“在我们的地盘上这样撒野!”
“就是,这不是咱们的家吗?”
“看着都是个人物,实际上个个不是东西!”
……
众人骂骂咧咧,骂着骂着,有人小声道:“你们有没有觉察到什么不对?”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有几个人低头看地。
一人忽然趴在地上,将自己的耳朵紧紧贴着地面。
听了一阵,他的神色大变:“你们听听看!”
好几人都趴了下去。
老乡长却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起身,目光一眨不眨地看向远处。
“都起来,”老乡长语声凝重,“你们看。”
乡人们从地上爬起,看向远处奔来得兵马。
一人喃喃道:“又是军队……”
“嘘!”一人叫道。
眼尖的人很快发现,这些不是毕家军的制甲。
拜庐乡地处旷野,在河京和熙州交界处,此地经常有兵事走动,对于附近几大州省的兵种制甲,他们不说全部认识,但一半以上都是极为眼熟。
乡长很轻很轻地道:“来者不善……”
尚还有百步时,为首男子放慢马势,逐渐停下的坐骑缓步走到他们跟前。
乡长握紧拐杖,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月光这时又半露一弯,天地间的视野再度变好,为首男子的眉眼也变清晰。
望见他的五官,乡长等人睁大眼睛,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幻。
夜色苍苍,月华微茫,四面风声清啸,远空的山与云都成了夜色的垂帘。
男子勒绳坐于马上,幽潭似的乌玉黑眸自众人身上冰冷扫过,落在乡长身上。
面目极其冷峻,却也极其俊美,剪月为颜,熔玉成骨,摘星作眸,偷白自雪,墨缎似的马尾被风扬起,他额前的碎发亦拂眉扫额,清寒料峭。
一柄长枪斜背于他端挺的背脊后,长枪上的寒光熠熠夺目,更增其冰冷和杀意,似阴司夺路而出的修罗阎王。
老乡长一时连怕都忘了,愣愣地看着他。
沈冽开口道:“此处可是拜庐乡?”
老乡长缓过神来:“你们……是何人?”
沈冽继续问:“夜半三更,你们这一行人预备去哪?”
老乡长捏紧手中拐杖,求助般地看向两旁乡亲,其中一个还是附近村庄的村长。
沈冽见他模样,问回之前的问题:“此处,可是拜庐乡?”
老乡长看向沈冽身后的士兵们,暗夜里望去,约有数十人,不算多,可是个个人高马大,身着玄甲,气势雄然。
“此处确然是拜庐乡,”老乡长看回沈冽,“敢问,你可是他们的头?你可是将军?”
沈冽道:“我是,再请问,此处可有大军驻守?”
老乡长为难,不知要不要说。
这一说,显然就是暴露了毕家军了。
他身后一个族亲却站出来叫道:“对!有大军驻守!还不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