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若你不救,那白光乡定会死很多人。”
夏昭衣勾了勾唇,似笑非笑:“是啊,我好像变得很可怕,我就是在想,死一些人才能成为教训,他们才会懂仇恨。”
沈冽没再说话,并肩走了很久,他才沉声道:“毕家军和关宁行军所留遗祸,本不该是你之责。而没有经历过震荡,一味强塞他们想法,的确改变不了什么。刮骨疗毒,谁能不痛。”
说着,沈冽眸光变深沉,朝少女看去:“阿梨。”
“嗯?”
“在我看来,你刚才说得是对的。”
“刚才,哪句话?”
“要彻底改变,必须得伤筋动骨,现在的一切和未来可预见得一切,对于河京来说,都太顺遂了。”
这种伤筋动骨,不是修筑工地,盖新房子就能达成的,得彻彻底底得从思想上去改变。
少女一直以来推崇得教育理念,沈冽是认可支持的,但也如她所说,仅凭教育,未必有用。
可是,要如何去改变呢?
沈冽缓步走着,忽然很轻地道:“文潮。”
夏昭衣看他:“……文潮?”
说着,夏昭衣的眼睛渐渐变亮:“是啊,文潮,自下而上,掀起文潮!”
沈冽道:“嗯,让他们畅所欲言,不加拘束。草民者未必会书会写,但若能讲得顺畅故事,便也是文人。”
夏昭衣笑道:“若是如此,真正的文人便不肯干了。”
“那就是他们的痛了。”
夏昭衣道:“是啊,李据曾大肆杀虐文人,一矩焚毁了青山书院,这也是痛。且因为李据这么干了,在这李乾之外的大地上,天下文人书尽各类檄文痛斥他,还有无数讥讽他的诗词和画作面世,个个才华横溢。如今若让他们失了引以为傲的文人之称,倒也的确是痛,不知他们又会有什么新词佳作。”
沈冽忽地淡笑:“那可能就是……骂我们的。”
夏昭衣也笑:“骂就骂吧,好久没被人当面骂邪童和妖女了,我还怪不习惯。”
“……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夏昭衣哈哈笑:“逗你的嘛!”
不过夏昭衣还是觉得这样的文潮不够“痛”。
说乱世人才辈出,时势造英雄,古人果然不欺她。
各种革新,的确都是在乱世更迭中出现的。
过于压抑可怕的世道,和过分安逸无波无澜的世日,反而越难有什么成就。
想想也是可叹,只有激烈碰撞和幽深复杂的混乱,才能产生大量新颖的思想与技术。
那便只能从下而上,掀一场文潮狂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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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本来不想写的,但是想到文艺复兴,想到工业隔命,假使没有阵痛,好像真的一切都太顺利了,并且还会出现很多奇怪的事来~比如现在2023年了都依旧没有改变的一些陈旧思想。
后面的章节尽量不会出现这种探讨,深入写这个篇幅太长,我自己也觉乏味~
第1411章 长生枯燥
一路去祝风坊,夏昭衣和沈冽一路在聊。
从文潮开始,又聊到更多的文化,最后涉向教育、政治、地理、工业、农业、思想、经济、城建、军事……
最长的线要放多久,最大的步子能迈多远,夏昭衣先前总是说十年二十年或者一百年,实际上,她觉得以现在这些人的眼界和学识,可能两百年都会很悬。
夏昭衣打趣:“我觉得,要不我去收买一下唐相思,卫行川,风清昂这几人,他们的长生之能不知从何而来,让他们帮我看着,或许可以。”
沈冽淡笑:“由他们看着,窃国也说不定。”
“会吗?我总觉得若能得长生,已不再需要权势了吧,长生本就足够枯燥乏味了。”
“但你觉得,卫行川枯燥乏味吗?”
夏昭衣顿了下,莞尔笑起:“也是,他怎么会枯燥乏味,他天天要对付乔家,又要控制什么方家,金家,陈家,还处心积虑要找到唐相思,他忙得很。”
“忙便说明有意图,他这么忙,背后所图肯定不小。”
夏昭衣若有所思地点头,笑道:“其实我刚才那么说,并不是随口提得,我先前在想,若长生真那么枯燥,他们应当会向往改头换脸得新新天地吧。”
说着,她缓缓停下脚步,看向桥对面的繁华夜市:“你看,今后这里,便会焕然一新。”
说是繁华,并不是如衡香那般长街鱼龙舞,各类摊铺排开,吆喝声不绝。而是,到处都是在忙碌,在敲打,在推车或在送水的人群。
在这些人群前面,一座座崭新的屋宇正在建成,小孩子们则蹦蹦跳跳围在旁边玩,不时会被嫌烦的工匠们轰走。
“是工部的人,”夏昭衣道,“还有那些乞丐,在给他们盖房子呢。”
“盖在这?”
“嗯,这里是很好的地段,”夏昭衣打量周围,“也热闹,乞丐最易被糟践伤害,若令他们处于闹市中,敢再乱动刀子的人能少很多。不过……”
夏昭衣看向南方,她在河京的大仓库,就在过城河那座大桥的南边。
那儿不止一座仓库,还有其他商贾或官宦们的囤积,从过城河延水道一路出去,就是河京的最大渡口。
“希望这些乞丐日后好好做人,别当小偷或强盗。”夏昭衣说道,迈上石桥。
石桥是古旧的青石板,台墀和台阶缝隙中生长了许多绿苔。
沈冽举步跟上:“哪怕你给他们一份生计,该偷的人,还是会偷的。未必是乞丐,普通人好偷者也不少。”
“所以立法要严明,就交给吏部那些还在吵个没完得官员们吧。”
想到这几日听闻到的那些吵得连书都撕了的官员,沈冽随口说道:“他们立得法,能看吗?”
夏昭衣步伐轻盈,几下已登高,闻言,她在石桥的最高处回眸,笑道:“这法,最后定是要终审的,不是有我师父坐镇嘛。他若不想管,还有我,你也可以帮我参考啊。”
沈冽抬眸看着她,这样望她的角度鲜少有之,河道风大,少女一袭淡黄轻衫随风翩跹,居高临下的笑意透着一丝俏皮,眼眸中含着的信任温润如烟雨,又因远处灯火而璀璨。
沈冽微微一笑:“好,我定也有许多思虑不全的浅陋之处,但我会多看书的。”
夏昭衣笑意变深,眸底忽然浮起一丝调皮,她双手背后,弯下纤腰,一眨不眨地望入沈冽的眼睛,俯瞰着他骤然变得慌乱又很快故作镇定的黑眸。
星夜灯辉下,沈冽线条干净的冷峻轮廓被柔光淡化,眉眼清俊明朗,丰神俊美,横枪立马的轻狂淡不可见,仍凛冽得如雪山一般,却是被月色照着的雪山。
又起一阵大风,少女的马尾被自后面吹来,裙摆飞扬,她的眼睛亮闪闪的,透着狡黠的光辉,水润莹洁。
沈冽唇瓣轻启,声音有些喑哑,很低很低地道:“……阿梨?”
他再故作从容,夏昭衣也清晰看到一阵淡淡的红晕攀爬上他的脸颊和耳廓,夏昭衣抿唇轻笑:“嗯……”
她回过身去,绽颜道:“多读书的确好,但是有些书可读不得,越读越迂腐。”
沈冽大乱的心跳终于可以暂缓,跟去道:“几日前,你师父赠了我几件礼物,其中数件我见所未见,他说,要我来问你。”
“欸?”夏昭衣好奇望着他,“我师父?不是顾老宗主?”
“嗯,是你师父。”
“奇怪了……”夏昭衣嘀咕,“我师父不喜卖关子,通常有什么便说什么,何必拐弯抹角。”
“我也不知。”
“那好吧,回去后我看看。”
“嗯。”
石桥上一片平坦,穿过这片平坦,是一条往下的石阶。
一堆小儿奔来跑去,好几个举着糖葫芦。从夏昭衣和沈冽身边经过时,几乎每个小孩都会放慢速度,抬头望着他们。
过分惹人注目的二人一下桥,那边的工部主事们就注意到了,先前不确定,待二人越走越近,有几人终于按捺不住,跑来询问是否是阿梨姑娘和沈将军。
夏昭衣笑道:“你们不用管我们,我们是来游赏和寻东西吃的。”
“阿梨姑娘,听闻今晚有烟花,真的有吗?”
另一人也忙道:“对啊!说是就在这祝风坊,本来今夜我休息的,我特意跑来看的!”
夏昭衣望了望天色,道:“还有一会儿呢,得戌时。”
“真的有啊!”
“有的。”
“好咧,那我去给兄弟们说去!”
其他人也纷纷告辞离开,一人跑出去没几步,忽然又回头,冲沈冽竖起大拇指:“沈将军,您可真是太好看了!!”
沈冽:“……”
夏昭衣低头噗嗤轻笑。
见她心情这般愉悦,沈冽微笑道:“我被夸了。”
夏昭衣道:“就算是你的仇人,不管他们多恨你讨厌你,怕是也不敢你说丑。因为你是真的好看,容不得质疑的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