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看到沈冽和翟金生他们的背影,约十来个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最前面,正在讨论说话。
听闻动静,沈冽回过头来,见夏昭衣过来,他立即走去。
路虽然难行,但千刃崖壁夏昭衣都可如履平地,这点路于她不算什么。
沈冽仍伸手相扶,夏昭衣握住他的手时,同时抬起眼睛看向他们的火把上空,明眸一下微凛,神情随之严肃。
的确是山体崩塌,大量泥土滑坡往下滚来,那山壑像是被刀子劈了一般,切口光滑。沿坡而下,草木倾垮,老松倒垂,还有一座巨大的石像卡在半途。
那石像举起的手,便似有他们十个人的体型那么大。
夏昭衣凝眸半晌,再望向左右,道:“看这天光,我们应该早早出了松州。”
沈冽道:“嗯,现在在规州,这是雷公山西南丘陵,禹仙陂。”
夏昭衣沉声道:“不可能这么巧,一场大雨就能将山体毁成这样,山中近期定有开采。”
叶正道:“还有更巧的,阿梨姑娘,你见那石像的手,可有眼熟之感?”
夏昭衣仰头朝那石像的手看去,她记忆好,略一回忆,道:“我想起来了,衡香阮家里,在风清昂收藏尸骸的那处山中密室的墙后别有洞天,有一座九连神女之像,里面填充得全是白骨。其中一座神女的手势,倒是的确和眼前这处像极。”
沈冽道:“阿梨,你若要上去一看……”
夏昭衣眉心微合,侧头看着沈冽的眼睛,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她也不知道要不要上去一看,那置放着九连神女之像的山洞,当时是范竹翊逼迫余小舟去的,未必和她有关。
可是范竹翊、风清昂、卫行川他们,和她又有大把恩怨。
重活这一世,她还有心愿未了,有那么多的事想去做,偏生让她与“乔”姓牵扯,有无双眼睛一直在暗中盯着她。
怕倒是不怕,可是,她会担心错漏细节。
沈冽黑眸深邃,没有催促,安静等着她。
许久,夏昭衣道:“或者,我们当一个恶人。”
沈冽道:“恶人?”
“嗯,此石像现世,且与阮家里山中洞穴处一样,你觉得会否引起那些人的兴趣?”
沈冽道:“不好说,那要看他们是否知道这处石像所在,若是早早就知道在这,他们应该不会感兴趣。”
夏昭衣笑起来::“好,那我们加个筹码,加几个乔氏族人,如何?”
沈冽一顿:“……你倒是知道什么样的鱼饵能够钓得到他们。”
夏昭衣抬眸看向浮空:“上边是什么情况,届时我们问他们即可,我们今日便省去爬山走路了。”
叶正皱眉:“可是阿梨姑娘,万一这几天又下雨,那上边塌陷得更厉害呢?或者,在那些人来之前,附近的村户们先上山去了呢?莫不如,我随便喊几个兄弟一起,我们现在就上去一看,大家爬山还是厉害的。”
“不了,”夏昭衣冲他笑道,“附近的村户们先上去,那便上去吧,那就有很多张嘴巴来告诉我们山上是什么情况了。我们就不去了,你们连日奔袭辛苦,一宿未睡再去爬山,吃不消的。而且,”她看回山上,“我对它的好奇仅限于表层,并未多深。”
确切来说,不是不深,而是这些石像伴随着的感觉极其不好。
眼下这一座石像并不是那手捧莲花的一座,但她已又想起了往生客,想起了枯骨生花,还有……那和她一模一样的乔溪央。
这种种,阴暗腐朽,不见天日,她虽好奇,却实在不喜。
就等瓮中之鳖,直接从别人口中问吧,省去她自己去接触。
她和沈冽一直相牵着的手,忽然被轻轻握紧。
夏昭衣垂眸,沈冽修长厚实的大掌将她的手整个抱拢,掌心滚烫,在这清寒的黎明前夕,像是一个小暖炉。
夏昭衣看向沈冽的眼睛,他正低头望着她。
他这张绝美的面孔惯来冷峻,面无表情,所有情绪好像都通过眼神来表达,此时这双深邃漂亮的黑眸专注认真,眸底清幽,借着周围的火光,夏昭衣隐隐看见他眼睛里的自己。
不管是他的眼神,还是他的手,夏昭衣都觉得似是有一股温暖坚定的力量从他身上而来。
记忆像是回去了许多年前的京城大安道,当赵宁将那一袋骨灰递来时,她慌张无措,整个人如坠阴暗冰冷的荒野,便也是他,冲她伸出了手。
他说:“阿梨,给我吧。”
她说:“你懂我?”
原来,他真的一直看得懂她的情绪,看得懂她的喜或怒,恐或惊。
他从来不多言语,却始终站在她身边,无声相伴。
夏昭衣扬唇,灿烂一笑:“沈冽。”
“嗯?”
“谢谢你。”
“……”
沈冽微顿,一双好看的剑眉却轻轻拧起。
第1445章 乔家的信
从这个角度看去,少女的眼睛清澈无暇,真诚明亮,边缘轮廓在昏黄的灯火下被镀了一层浅淡的绒毛。
沈冽此前最不愿自她口中听到的,便是诸如谢谢之类的礼貌字词。
他总觉得像是有一段摸不着的距离横亘在他们之间,他一直想要凿破这条冰河,渡过去与她并肩。
所以在熙州,她用小大胖取笑他竟被一只小奶狗给吓退半步时,他甚至有心花怒放之感。
因为那是她第一次取笑他。
现在,她还是跟他说,谢谢。
在旁人都看不清的角度里,沈冽忽然很轻很轻地抿唇笑了,少年时忐忑矜骄的敏感胡思,在这一刻似倏尔坦然。
他如今不过也才二十出头,不再算年少,但仍年轻。二十年里,她是唯一走进眼底,走入心底的姑娘。他没有任何经验,仓促招架,躁动忙乱,每思及她或遇见她,焦灼和柔软交织,青涩与矜持碰撞,旁人不在意的小细节,在他心底被放大,哪怕只是一个“谢谢”。
两日后踏入河京,城防建筑工事还在继续,街上人往人来,忙得不可开交。
沈冽还有兵马需安顿,夏昭衣因为詹宁的事,先行回双燕阙。
詹宁果然来信了,前后共两封,两封日期只隔一天。
信上内容不多,第一封信,说得是那七人去了规州七散山山脚一户农户家,期间一名住在那的妇人捏着一封信去到附近另一家屋舍。没多久,那家屋舍出来一名男子,连夜骑马离开,像是去送信。
第二封信里称那七人留在了农户家中过夜,而在送信者的屋舍里,詹宁借着夜色过去打探,看到里边还有几个农夫打扮的男人,像是剑客,并还画了一柄剑。
詹宁画工不好,长剑模样画得呆板,但他特意将细节画出,这些细节让夏昭衣一眼认出,是当初在衡香寨水岭西北山中所遇见得那几名剑客所持的佩剑。
这几名剑客身手非常好,她在与人交手时,极少那般吃力。
他们还有狗,非常非常凶狠的大黑狗。
夏昭衣看完后望向窗户,指尖一声一声,敲打着桌面。
她这次回河京待不了几天,最迟五日就要离开,衡香的论学已经收尾,留下的几十名才子都在衡香等着她。
但是现在,这群人冒出来了。
那七个北元人和这群剑客相识,夏昭衣一点都不感意外,当时她在崖下那具叫“李四妹”的女尸上,翻出了一个小钱袋和几张通行文纸,其中一张,便是通往北元兰泽城的三道东禄。
风从窗外吹来,在空中翻了一天的阴云,像是终于积不住水,要降落人间。
夏昭衣扬声道:“史国新。”
史国新自外进来:“二小姐。”
“速派人去找高舟,从原李乾兵马中调取一千兵马即刻赶往规州驿道口,在那联络上詹宁后同詹宁说,我要那几人的人头。”
史国新应声:“是!”
史国新转身出去,门外撞见两人,略一愣,而后恭敬道:“顾老宗主、牧世子。”
顾老宗主笑呵呵地应声:“你且去忙。”
他和牧亭煜迈入书房:“贤侄,哎,你也算是你师门的独一枝了。”
夏昭衣收好信后抬头看去:“顾老宗主何出此言?”
“你师父无杀心,你师姐无杀心,你师弟也从不杀人,你瞧瞧你,张口就要人头。”
夏昭衣面淡无波,没有接话,她看向牧亭煜,一愣,望着牧亭煜的道士头:“牧小世子这是……”
不仅是道士头,牧亭煜还穿了一身淡白色的轻纱衫,衣衫上绣着纤云青鹤,针法沁润细密,平顺光滑,窗外风一起,缥缈似要乘风而去。
这身打扮,配上他这张俊美丰神的脸,一眼似个下凡的仙人。
牧亭煜双手合十:“夏施主,我已是望星宗的俗家弟子。”
夏昭衣“呃”了声,看向顾老宗主。
记得之前,她好像听顾老宗主说,望星宗只收高个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