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楚筝尸骸这事,夫人要给田大人回消息吗?”
颜青临摇头:“先按兵不动,看看皇上接下去几日是何反应。若他不再提,此事就这么无声无息过去吧。”
莲银小声道:“就怕那些枕边风……”
“够了!”颜青临忽然暴喝,手里的佛珠用力拍在香案上,“不得再提及那些贱人!!”
莲银吓得脸色一白:“是,夫人,奴婢不提了,不提了!”
莲银告退离开,颜青临看着被她关上的房门,心里面那些情绪再也控制不住。
如果接下去几日宋致易不提,楚筝骸骨这件事真的就会无声无息地过去吗?
不会的,这是一根刺!
还是日后谁都能来拨弄它一下的刺,伤口之处永远不会好。
并且楚筝跟其他暗人刺客还不同,她是生前从永安一路逃出去的叛徒!
是他们没捉到的人,却被对方以白骨的形式给丢回来,还奉上她的佩剑和簪子。
那小贱人,她真是送了一份大礼!
再一想到此事将被那些女人们嘴碎嘲笑,颜青临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莲银正准备离开,身后忽然传来长案翻倒的声音。
庭院里垂眉端立的丫鬟们都惊了一跳,纷纷抬头望去。
随即,一股浓浓的烛油烟火气传出。
“不好!”莲银叫道,赶忙回去。
院中的护卫们紧跟她而来。
颜青临跟前的那方长案倾翻在地,案上的笔架烛火,砚台书籍摔落,还有那一串佛珠。
烛台以青铜打造,造型仿古,两只野鹭头顶铜盘,攀爬着河滩莲纹缠枝。
铜盘口深,故而烛油甚多。
泼洒在册籍上,火势一下冲起。
田梧送来得纸条顷刻被烧成灰烬,摔落在它们旁边的那串佛珠则无声浴火。
颜青临的目光正望着这串佛珠。
大火很快被扑灭,侍卫们纷纷跪下:“夫人!”
莲银红着眼眶跪在颜青临身侧:“夫人,莫生气啊,您的身体,气不得的!”
颜青临始终无动于衷,包括刚才那忽然窜起来的火,都没让她的身体挪动半步。
她就这么注视着地上的佛珠,终于缓缓道:“莲银,我们一定要找到夏昭学。”
找到了他,阿梨那边她不怕了。
宋致易这边,她也有筹码了。
“夏昭学……”颜青临抬手轻轻按在自己削瘦的肚皮上,“你还欠着我两条人命。”
三天后,夏家军连日奔袭,终于快到仄阳道。
在距离仄阳道还有八十里的乡野上,夏昭衣让全军停下休息四个时辰。
该睡睡,该洗洗,吃一顿的吃一顿。
听闻四个时辰,几个老将都傻眼,这给得时间也太多了。
夏兴明忙道:“二小姐,两个时辰就够,待离开仄阳道后,我们再好好休息也不迟!”
夏昭衣只是笑嘻嘻道:“两个时辰睡不饱,会生气的,四个时辰就四个时辰。”
说完,她轻盈跃下马:“松弛有度嘛,连日赶路,马也累的。走,詹宁,我们去逛逛!”
夏兴明道:“可是……”
“算啦!”夏俊男拍一拍夏兴明的肩膀,“出了仄阳道,一下子就转冷了,可遇不见这样的好气候了,咱们连日赶了那么多路,这四个时辰就当是凑出来了,走!吃肉去!”
第1501章 牛车腐尸
夏昭衣选择在这里休息,的确看上了这里的山与水,还有头顶的好天空。
离开仄阳道后,其实有更美的风景,但是沿路所见的人与物,会让那样的风景大打折扣。
而且别说四个时辰,就算在这里休息上两天两夜他们都不用担心,她一路都将时间控制的很好。
随夏昭衣一起出来的除却詹宁,还有赵亚和夏智。
太阳特别好,不灼不烈,暖软暖软的,田野上偶起一场清风,迎面而来的清凉,令人心旷神怡。
四个人都有点累,就这么轻闲散步,谁也没说话。
不知不觉走了很久,来到一片田野,视线的尽头出现几座村庄。
夏昭衣停下脚步:“如此望去,真安宁啊。”
“可是二小姐,你看那边。”詹宁望向东边的一座小山丘。
夏昭衣和夏智他们转过头去,随着詹宁所指,那小山丘上的新坟密密麻麻。
美好平静的气氛被詹宁破坏得一干二净。
夏智叹气:“乱世,乱世,苍生涂炭。”
“好像还不止呢,”赵亚道,“你们快看!”
赵亚指向那山丘山脚,那边聚着十来个人,似有一座新坟在起。
再定睛细看,两个白发老人跪坐在坟前大哭。
“好可怜,”詹宁皱眉道,“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时,一辆简陋的牛车出现在夏昭衣他们的前方尽头,缓缓走来。
赶牛车的车夫头上缠着一条白巾,牛车走得很慢,一路颠簸,足足一盏茶才走近,车夫一双目光在夏昭衣他们身上来回打量,目光谨慎不安。
詹宁叫道:“老头,你别怕!我们是好人!”
夏智在他身后忍不住低头一笑:“老汉原本或许还不觉得有什么,你一说,反倒是吓人家。”
说完,夏智的鼻子微动,嗅到一股气味。
他立即朝老汉看回去:“这气味……”
夏昭衣道:“是尸体腐烂的气味。”
顿了顿,她补充:“人类的尸体。”
老汉硬着头皮将牛车赶来,不放心地冲他们叫嚷:“老头子身后可是死人,要送去下葬的,你们不可挡啊!”
“没人要挡你!”詹宁道。
牛车缓缓经过他们跟前,后边的板车上,大量苍蝇停在厚厚盖着的茅草上,茅草下边,还能看到尸虫钻上又爬下。
老汉忍不住转头又朝他们看来,发现这四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茅草,尤其是中间那清丽削瘦的小姑娘,她眉头也不皱,神色也不惊恐,更不抬手去遮一遮口鼻。
“这是从很远的地方送回来的吧,”詹宁小声道,“但应该不是我们杀的,战场上死的人,都是直接就地挖坑埋了的。”
一句话,忽然将气氛变得沉重。
夏智和赵亚的面色都浮起哀痛,就连詹宁自己说完,想到了从前的战友,也皱起了眉头。
夏昭衣淡淡笑了下,她想说,埋在哪里又如何呢。
她有资格说这话,因为她前世就是和那些战友们同一日死的。
人死灯灭,在她死去的那一刻,对她来说一切都已结束。
易书荣搞得那些排场,天下人对她的追悼,还有之后种种所谓的荣耀,那都是给活人看的,对于已死的她而言,皆是浮云一场空。
不过,她又没资格说这话,因为她如今的身份是一军之帅。
她死后并不会被轻易掩埋,要么,被碎尸万段挂起来示众,要么被送回来,又来一次大排场。
那牛车走后,穿过田埂,朝着那边正在新起的坟头而去。
那两个正在痛哭的白发老人被旁人搀扶起。
不少人前去牛车后边帮忙。
其中几人一靠近,闻到那刺鼻气味,忍不住跑去旁边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车夫没有去帮忙,他忙着将自己的老牛从后边的板车上解下来。
这板车驮过腐尸,还被淌过尸水,不能要了。
一转头,车夫看到方才那四人过来了。
车夫眉头一皱,压低声叫道:“你们过来干什么,没瞧见这里在办丧事吗?”
夏昭衣冲他弯唇笑了笑,当真停下脚步,没再过来。
牛车后头的茅草被取下,几个男人合力将捆得严严实实的草席从上面抬下来。
那股气味更浓了,车夫赶紧带着自己的老牛离开。
到夏昭衣他们跟前后,詹宁叫道:“喂,老头,那板车你不要啦。”
“不要了不要了。”车夫叫道。
詹宁又道:“车钱呢,你也没要呀。”
“给过了,不是他们给的,是上头的人给的!”
“上头的人?谁呀?他们还挺仗义,付钱让你把尸体给送回来。”
车夫嫌他聒噪,摆摆手,不说了,赶紧走人。
那头,草席外面的草绳被钝重的镰刀割开,那股恶臭浓烈冲人,白发老妪一瞧见腐尸的脸,挣开拉着她的人,大哭着扑去:“大妮子,我的闺女啊!!”
“竟然是具女尸。”夏智在夏昭衣身旁轻声道。
正安排人手将一口棺木抬来的中年男人见状,忙过去扶她:“娘!”
“这是你妹妹啊!”老妪拽着男人的手,大哭,“大郎,你看看,这是你的亲妹妹大妮啊,她死了,她才二十岁,她就死了啊!我的妮子啊!!”
中年男人眼眶通红:“娘,您别哭了。”
旁人安慰的安慰,搬棺木的继续搬棺木。
棺木做得很简陋,连漆色都未上,只涂了参差不齐的防虫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