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歌城和凌黛城距离不近,骑马需得至少七日,但两城之间的路修得极好,非常平坦,所以路上能遇到很多赶路的人或商队。
尚台宇的情绪陷入在巨大的低潮中,性情更加易怒暴躁,一路寡言。
还有三日就要到凌黛城时,一名手下快马来报,说赤玉王妃也在回程路上,听闻王爷的动向,将在明日一早赶来和王爷会合,一起回凌黛城。
尚台宇的脸色终于有所回暖。
他很爱这位王妃,不仅美丽精致,还聪慧伶俐,善解人意,一直为他分忧解难。
在遭遇了这么多变故后,赤玉王妃还是他身边唯一剩下的,最亲近的熟悉面孔。
为了不让赤玉赶路疲累,尚台宇下令,车队改道,朝赤玉王妃的方向转道,提前会面。
也是因为他这个决定,让他提前一天结束此生的荣华富贵。
赤玉王妃所去的西南方向,商道刚开辟,沿路不安定,时常有马匪流寇。
这些马匪流寇当然不敢对贵族下手,但是,这些马匪流寇的身份,是一种很好的掩饰。
沈冽灭了万戎一只雇佣兵后,并没有随大军原路从潘余和珏州回去,他只带了六百个晏军,直接深入万戎草原腹地,从万戎北上。
这一片流寇太多,他们这一支六百人的队伍分前后三拨赶路,途中被人撞见,因未伤平民,所以未激出半点水花。
在尚台宇还有半日路程就要和他心爱的王妃碰面时,沈冽比预期提前了一天将他截停。
王府卫队和后面的军队压根没想到会有人敢截停常言王的马车,就算是马匪,那也是找死。
王府卫队纷纷拔刀,为首的守卫上前,还没来得及发话,沈冽手中银枪一闪,守卫摔马惨死。
沈冽的长枪朝常言王的马车指去:“一个不留。”
尚台宇骁勇善战,年少时纵马驰骋草原,战无不胜。
但也因为他太过狂傲,所以在清泉镇和鹰星堡口出事,还有军事通信被摧毁,令他被易书荣怒骂等这一系列的突发事变后,他遭到了极大的重挫,他的傲气和锐气在短时间内被严重磋磨。
现在,他惊恐地缩在马车里,手里抓着嵌满黄金的宝刀,浑身都在发抖。
他的近卫们全部跑来围着马车保护他,还有人要扬鞭驱马,护送他离开。
外面越来越乱,厮杀声不断,尚台宇听到一口标准的汉语,一个士兵嘶哑叫道:“快看呐,那马车要走!”
然后,更混乱的响声传来。
大道两旁的行人早便躲远。
在收到这几日常言王要回凌黛城的风声后,附近的马匪流寇们也提前去了其他地方,要低调几日。
现在,这一整条长道上,只有他们两队人。
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徒步走了几日几夜的王府卫队和后面的军队,很难和装备精良的晏军骑兵们相抗。
半个时辰后,一生都在极致尊荣中浸泡着的常言王被人从华丽的马车废墟中拖出,摔在了沈冽跟前。
尚台宇感觉像是在做一场噩梦,他艰难地抬起头,仰首看着站在他跟前的年轻男子。
沈冽杀得非常凶狠,脸上被飞溅了几滴鲜血,和他清冷的白皙肤色成鲜明对比。
杀人无数的锋利枪头抵住了尚台宇的咽喉,沈冽淡淡道:“你也算个人物,死前可有什么遗言?”
尚台宇咬牙切齿:“要杀便杀!我这辈子值了!”
沈冽冷笑,侧头吩咐武少宁和叶正:“这位常言王不怕死,那就给他一个够排场的死法。”
武少宁和叶正应声“是!”
半个时辰后,赤玉王妃的马队赶到此处。
手下远远看到人群在前方围作一团,在马车外汇报,称有一人被高高吊着。
赤玉王妃道:“何人如此胡闹,你派人前去查看。”
说完,她莫名皱了下眉,掀开车帘往外看。
一眼看去,她便觉心跳漏拍。
旁人认不出那人,但她比谁都熟悉,加之她视力好,瞬息便知此人是尚台宇!
“王爷!”赤玉王妃颤着声音叫道。
她顾不得吩咐人停下马车,自行从还在跑的马车上跳下往前跑,大声嚷着给她一匹马,然后一把将停下让马的人推开,翻身跃上。
“驾,驾!!”
赤玉王妃一路高喝狂奔,冲入人群。
半截长道血流成河,触目惊心。
地上躺满无头尸,一颗颗头颅被丢弃在尚台宇的高架下。
尚台宇被挂在上面,浑身鲜血淋漓,嘴巴塞着一团肮脏的布,还有半口气在。
看到赤玉,尚台宇瞪大眼睛,骄傲了一辈子的他,两行眼泪滚落。
“王爷……王爷!!”赤玉震惊地大叫,“你们在干什么,快将王爷放下来!!”
听到这话,尚台宇赶忙唔唔唔。
跟随在赤玉身后跑来的手下们见状,纷纷大惊:“王爷!”
一人拔出刀子:“随我去救王爷!”
赤玉忽然发觉不对,嘶声叫道:“且慢!”
但来不及了,那人的刀子已经砍在了绳子上,其他人伸出手要去架子下面接住尚台宇。
便在这时,一片隐藏的刀刃骤然飞出,尖锐的刀片瞬息从尚台宇的脖颈处掠过。
赤玉尖叫一声,双手捂住嘴巴。
尚台宇的身体还绑在上面,头颅跌落,落入了在下面伸手要接他的人怀里。
赤玉眼睛一翻,昏死倒地。
第1697章 阿梨,我求之不得
尚台宇的死,比陶岚、孟津辞被抓,还有孟津辞的四万军队在风勒河谷全军覆没都更让北元人震撼。
甚至,比前一年的兰泽城惊变更令人生寒。
所有人都觉得变天了,天翻地覆。
很多人怀疑是易书荣所为,尚台真理也这样觉得。因为在风歌城时,他们两个人甚至在皇庭上大打出手。
但实际上,易书荣并不想要尚台宇死,只有尚台宇能和他一起撑起整个北元的军事系统。
易书荣已经三天没说话了,和彦颇又来劝他,易书荣看着从小一块长大的和彦颇,终于开口:“陶岚被抓,生死未卜,和彦劲十岁都没有,惨死在他生母刀下,可我倒是从未见你悲伤,未见你意志消沉。”
和彦颇垂眉:“属下非草木,心里也是痛的。但是在为人夫,为人父之外,我还为人臣。”
易书荣长叹:“和彦颇,你觉得我们还有的打吗?”
和彦颇道:“您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易书荣道:“你不必说了。”
沉默一阵,易书荣忽然又道:“一场注定失败的仗,还要继续打下去吗。”
和彦颇低声道:“将军,要。”
易书荣定定看着他。
和彦颇道:“这场仗对于他们而言不仅是国仇,更还有家恨,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仗,他们要的不是北元的版图,而是你我的性命。”
易书荣的唇角微微牵起一抹讥讽:“那个阿梨,她就像是一条疯狗,我对她何尝又没有家恨?那沈冽更疯,偏偏他年轻,我们熬不到他拿不动刀枪的那一日。那就打吧,你说得对,就算是输,我们也要打,一旦停下,我们便是死。”
话音落下,他的近卫求见,进来后呈上一封请柬。
易书荣沉着脸看完,皱眉看向和彦颇。
和彦颇心底生出一股不安:“请柬上所请,何事?”
易书荣将请柬递去:“你自己看。”
只一眼,和彦颇的脸瞬息苍白,不剩丁点血色。
请柬上书,邀易书荣和他在八月十五日一同去不屈江的容塘峡口,观赏孟津辞和陶岚的死刑,并为他们收尸。
落款,丁学。
“八月十五日,汉人的中秋节,”易书荣冷冷笑道,“真会挑日子啊。”
“我……去不得,”和彦颇的声音虚浮,“我不能去。”
“本王也不会去,”易书荣拿回请柬,在烛火上焚烧,“有这功夫,我当去凌黛城接手尚台宇的烂摊子。”
转眼到八月十五日,曾经被北元军夺走的不屈江,如今重新被汉军占领。
夏昭衣带着几名亲随站在人群里,看着刑场上被推攘出来的陶岚和孟津辞,还有孟津辞的手下们。
这刑场不是当年那个,地上也没有大片厚积的雪,但周围的人声,比当年更鼎沸。
陶岚的腿彻底废了,走不动路,被人用木头架着。
这几个月,她被虐待毒打,施以酷刑,受尽折磨,今日的处决,对她反而是解脱。
孟津辞他们也很惨,孟津辞的脸已经惨不忍睹。
一股熟悉清香钻入鼻尖,夏昭衣微顿,转过头去,沈冽恰好至她身边,她的亲随很自觉地为他让位。
今日是中秋,原本就是他们要团聚的日子。
夏昭衣冲他淡淡弯唇,看回前面的刑场,很轻地道:“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