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人,”陆容慧看向朱岘,说道,“时候不早了,该行刑了。”
朱岘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回头看他。
郭朝在朱岘脚边跪坐着,伸手捂着自己的脖颈,战战发抖,闻言抬起头看向朱岘。
朱岘背对着他们,双手负后,握着文卷,目光虚望着前面,不知思衬什么。
“朱大人。”陆容慧提高声音叫道。
“朱大人……”郭朝也很轻的唤了声。
朱岘不是聋子,当然听到了。
他眼眸微微敛着,风太冷了,他觉得手指发冻。
沉默一瞬,他终于鼓起勇气,回头看向陆容慧,说道:“不了,陆尚书。”
“什么?”陆容慧说道。
“不行刑了,”朱岘看着他,目光沉稳平静,“斩首时间已过,今日不宜再行刑。”
“朱岘!”陆容慧眉头一皱,“你可知你现在在说什么?”
“刑场被女童捣乱,误了斩首时辰,我只依文卷上所说时辰行事,既然误了时辰,便择日再论。”朱岘说道,“而且这女童所说的那些话,陆大人没听明白吗?她可能要冲着陛下去的,这些罪犯跟那女童也算是有层渊源,留着或许大有用处,我得去请示陛下。”
陆容慧不可置信的望着这个不过才从四品下的京兆府少尹,他说的或有几分道理,可是这样大庭广众下当面与自己叫板,让陆容慧着实不悦。
“律法和判词都让他们今日死,你这样擅自决定,朱大人,没有这样的说法吧?”说着,陆容慧站起身朝前面走去,他实在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呆了,赶紧杀完赶紧走,“你怕了那女童,便由本官亲自来好了,邱聪,去同监斩官……”
“陆大人,”朱岘伸手挡住他,“大人乃是刑部尚书,这种事由大人亲自来,不知道的人以为我大乾的刑部尚书是个发号施令的吏员,这可太有失颜面了。”
“你放肆,”陆容慧怒道,“你这是中了什么邪,你胡扯什么?”
朱岘看向另一个吏员,说道:“去同监斩官说,将这些人先带回京兆府衙。”
吏员惶恐的看着他,像是不认识他了一样。
“快去!”朱岘怒道,“想吃板子了吗!”
“是,下官这就去。”吏员说道。
“朱岘!”陆容慧喝道。
“此地如今乱的很,大人早点回去吧,”朱岘恭敬说道,“余下的事情交给下官即可。”
陆容慧气得心里骂娘。
不过说来也罢,继续纠缠太浪费时间,既然他连锅带汤要全部接走,那就由他接走好了。
“成,”陆容慧恼道,“你要管便你管,此事若陛下过问起来,我半点不知情。”
说完袖子一拂:“我们走!”
他带人离开,在一众士兵护送下朝轿子走去。
另一边,监斩官同吏员们也在带那些罪犯们走。
朱岘看着他们,紧绷着的脸终是松了口气,握紧的手指也松开一些,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手指颤抖的厉害。
活了小半辈子,他第一次这么大胆,以下犯上去顶撞高官。
不过,他看着那些跪在地上的死刑犯一个个惶恐不安的起来,忽然又觉得很爽,很痛快,像是喝了一大坛烈酒,酐畅淋漓。
至于以后还能不能保住他们的命,他会尽力去一试,因为这些人罪不至死,命不该绝。
“我是父母官,”朱岘很轻的说道,声音也有些颤抖,“我要为民立命,为天地立心,我是父母官……”
…………………
“官爷,在前面!那匹马就在前面!”一个妇人不停说道,殷勤的引路。
官兵们跑去时,果然看到暗巷里面的高大骏马,不少人正围在旁边看着。
看到官兵过来,他们忙让开一条道来。
队正跑去摸了下马的脖子,狂风里,汗水只剩很薄的一层。
“离开有一会儿了,”队正回头看向身后的士兵,“去问话,附近都要问过去!”
“是!”
风越来越大,在天地卷起狂沙,天色暗沉下来,灰茫茫一整片。
在此处隔街的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子里,沈冽换好衣物拿着佩剑从屏风后出来,看向坐在桌旁发呆的女童。
天光昏暗,她的面庞隐在幽光里,走神很严重,半响才眨上一次眼睛。
“阿梨。”沈冽走过去说道。
夏昭衣顿了下,抬眸望来,起身开口说道:“沈冽,我又欠了你一次。”
“你未欠我,”沈冽递去一支小瓷瓶,“有没有我,你都能逃出来。”
第322章 我要救她
夏昭衣接过瓷瓶,打开嗅了嗅,好奇抬头:“我并没有受伤。”
沈冽看向她左前臂。
夏昭衣一顿,弯唇了然的笑了笑,解开束袖的衣带。
将臂弩取下,卷起衣袖,衣下的肌肤一片红肿,皮肉破开,大片青紫和血丝。
臂弩的威力太大,她这一次更加精进的改良了下,每发射一次,后坐力在手臂上摩擦,的确会很疼,且会受伤。
她将药膏涂抹在上边,黑色的药膏被指腹匀开,在肌肤上激起一片清凉,颇感舒服。
沈冽安静立在一旁看着她抹药,她小小的脑袋微垂着,虽比初见时长高了不少,可到底还是个少女都不是的孩童。
想到今日所见她奔向那些银甲士兵,一路朝最上方而去的小身影,沈冽尤觉后怕和惊心。
那感觉,就像是将一颗石子抛入江海,再有力的石子,又怎敌山呼海啸。
“阿梨,”沈冽开口说道,“我是骑马赶来时,才忽然猜到你的安排。”
夏昭衣抬眸:“什么?”
“那些弓箭手伤不了你,当世最好的弩箭不过四百步,他们所带的那些弩箭应不超过三百步,加之今日风大,我过去时风向恰好变了,你所站的那处位置能轻易躲开那些弩箭,”沈冽说道,“那位置,应该是你早就想好的吧。”
夏昭衣眨了下眼睛,而后一笑:“你为什么不说我运气好呢?”
运气二字,若是别人说,他听听便罢,但是在她身上,他知道她根本就不需要运气加持。
见她臂上的药膏涂抹的差不多了,沈冽垂眸将手边的小木匣打开,里边盛着干净的纱布,他取出一条递去。
夏昭衣接过纱布,说道:“沈郎君,不论如何,我都要好好谢你,如果不是你出现,我今日脱身没有那么容易。”
“不论如何,”沈冽朝她看去,“你放在首要的第一位,都应该是保全你自己。不论你计算安排好了与否,太过涉险……总是不当。”
他清俊的容貌没什么表情,语声也很平淡。
夏昭衣看着他,忽的笑了,眉眼弯弯,笑靥大方灿烂:“那是自然,我的命很值钱。”
来之不易,她宝贝的很。
她垂下头将纱布缠上自己的左前臂,一圈绕着一圈,缠好后将衣袖放下来,起身说道:“我今日还有事,得先走了,又欠了你一份人情,我会记住的。”
沈冽一顿:“这便要走?现在外边形势不好,你要去哪?”
“我昨夜不是绑了一个安太傅吗?”夏昭衣一笑,“我去陪他玩,对了,接下去几日京城会越来越不太平,沈郎君你好好保重。”
说完,她抬臂拱手,又客套道了声别,神情自如轻松,转身离开。
好好保重。
沈冽看着她清瘦的身影,不走大门,而是从窗台往另一边寂静的巷道跃去。
他觉得,根本就保重不了啊……
……………………
天色越来越暗,满城灯火寥寥,街上到处都是兵丁,来往速度飞快,一家一户严查。
一辆马车正朝七里桥而来,因街上人不多,车夫御马狂奔。
老佟呆的无聊,准备去市集看看有没有商铺开门,差点被这车子给蹭到。
看着跑的飞快的车子,老佟皱眉骂道:“没长眼的东西!”
马车在栖鹿院停下,一下车,方观岩便从车上下来,大步朝里边走去。
穿过一间一间的书室,他去到最里面打开一个暗格,从阴暗的石阶上去。
这里往常最清冷,今日却颇是热闹,至少有四五人来了。
方观岩进得屋内,屏风后边,男子盘腿坐在案几后,身前一盘排骨,一杯清酒,不过他的筷子是放着的,并未动过。
较之前的披发素衣不同,他现今一袭劲衣,头发束冠,大方露出干净光洁的面孔,尽管脸上仍有些久病的疲态,却仍风姿俊朗,一身英气。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年岁略长的青袍女人,双眉皱着,面色忧虑。
在他们一侧,一个手下正在说话,因为方观岩的到来而打住。
女人看了方观岩一眼,再看向这个手下,说道:“继续说吧。”
“已经说完了,夫人,没有更多的消息了。”手下说道。
女人点点头,沉目看向对面的男子:“你今日,太鲁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