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少爷不是因为敬重安太傅。”章孟抬头说道。
“他身上无一处能让我敬重,”沈冽合上书页,顿了顿,说道,“石头路上恐会想不开,若再任性行事,你直接告诉他,我让他离京是因为他身手不好,京城将有大乱,带着他于我们而言行事不便。”
章孟点头:“是,少爷。”
“乏了,”沈冽起身,“你也去休息吧,明日出城务必小心,城外如今不安全。”
“嗯。”
大雪落了整整一夜,隔日巳时,天空仍是灰蒙蒙一片,毫无光亮。
陶茂手里拿着几个刚买来的酱香饼,还热乎着的,从街上小跑回来,远远听到家中传来怒喝声。
他停下脚步,不敢再上前,远远看到一大队兵马在自家屋宅前一个又一个的往外带人。
大哥被两个大汉架住带出来,使劲挣扎,不得解脱。
家里屈指可数的家仆和丫鬟也在其中,最后边是蒋氏,那一箭射的她元气大伤,连脚都是软的,现在被人粗鲁的扯出来,没半点能动的力气。
陶茂赶紧藏起来,捂紧怀里的酱香饼,目光愣愣的望着身前的墙。
那些人叫骂着,将人都给带走了,他听到有几个士兵在高声询问他的去处。
陶茂双手不受控制的发抖,他闭上眼睛,努力想要平息下来,眼泪却直直的滚了下来,他蹲下身子,伸手捂住嘴巴,无声的哭起来。
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幼时身体好的很,自从家里出事后,他一害怕就会痉挛,甚至呕吐。
身后的兵马带着他仅剩的家人走了,陶茂蹲在角落里边,越哭越难受。
头上的墙垣有许多枝桠,风将那些积压的沉甸甸的雪块砸落下来,冻的他发抖。
怎么办,他抱紧自己,哭得绝望难受。
·
“带走了?!”陶岚抬起头惊诧说道。
“是,”手下是快步跑回来的,喘的有些凶,“都带走了,除了陶茂。”
“那陶茂人呢?”
“不知道,我们没有找到他,猜测他应该是去买酱香饼了,所以我让行风带人在那一带找,我先行回来同夫人说。”
陶岚愣愣的收回目光,望着面前丰盛的早餐。
沉默一阵,陶岚说道:“你先去一同找,找到之后保证他安全,直接带回,现在就去。”
“是。”手下应声,转身离开。
“定云。”陶岚又说道。
一直在她身后的男人恭敬道:“夫人。”
“速度拟信送出仄阳道,让刘穆堂率部将在陈洼一带抢道,所行流民一个不留,如果可以,最好将那一带的乡县平掉。”
“是。”定云领命,转身离开。
又要动我陶家的人了,是吗?
陶岚握紧拳头,你敢动一下,我就敢让你睡不踏实!
陶家人被天荣卫带走的消息很快传开,潘斌华匆匆赶来栖鹿院告之。
颜青临放下手里的书卷,皱眉说道:“这个时候将陶家的人带走?”
“莫非西北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了?”方观岩就在书房里面,开口说道。
“世子呢?”潘斌华问道,下意识抬头往窗外的阁楼看去。
“他在楼上。”颜青临淡淡道。
“我去跟世子说一声。”潘斌华说道,转身要走。
“站住。”颜青临叫道。
潘斌华回过头来:“夫人还有何事吗?”
“此事我去说即可,你先回吧,让你那些在官衙里办事的人多留心,这几日多打听点消息回来。”颜青临说道。
“好吧,”潘斌华点头,“那夫人去说吧,我先走了。”
“嗯。”
等潘斌华离开,方观岩看向颜青临。
颜青临看了他一眼,重新拾起书卷,说道:“此事我不想告诉他,左右他现在无心谋权,说了也没有意思,反而讨一个嫌。”
方观岩点了点头。
“继续你刚才所说的,剑南道怎么回事?”
“张灵辉投靠了宋致易,一个月前举了反旗,剑南节度使秦兴被包围,现在困在益州。”方观岩说道。
“真是七零八落,”颜青临笑了,“如果益州被拿下,重宜那一片全部都没了,再往上便是盘州的寿石和佩封,又是佩封。”
“佩封是个好地方,”方观岩说道,“能真正夺下来便妙了。”
“妙在何处,如今那边横尸遍野,”颜青临转眸望向敞开的窗扇,大雪飞扬落下,院中凋尽叶片的枯树被点缀的银装素裹,“真正妙的还是这永安古都,千百年兴盛,得其得天下。”
“那么,夫人,”方观岩停顿一下,很轻的说道,“我们之前大平广场的计划,精心策划了那么久,如今便不管了吗?”
“自然要管,”颜青临拢眉,“只可惜先才街头的那些造势虽将定国公府的名号喊了出去,却让那女童捡了现成的便宜,她将风头尽占。”
“倒也殊途同归。”方观岩说道。
“同归吗?”颜青临抬眸,“谁知道这女童到底装的是什么心思,我们连正面都未同她见过,对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更不清楚,她以告世文将自己是定国公府的人告之天下,她便真的是定国公府的人了吗?”
方观岩一顿,说道:“夫人,您的意思是。”
“不定她借的便是定国公府的名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见过面才清楚。”说到这,颜青临心情总算好一些了。
不管对方到底是什么人,是借着定国公府的名号,还是真的是定国公府的人,真正定国公府的世子夏昭学,可是在她这栖鹿院中呢。
第339章 雪夜离京
第二场风雪是在黄昏时来的。
北风狂暴的呼号,卷着霜雪在高空盘旋,天空黑漆漆的,像是有双眼睛望着无垠大地,目光冰冷。
安于平坐在门前,卧房里灯光通明,地板下烧着地龙,房中央置着银炭,暖气散出来,他觉察不到丝毫冰冷。
整个安府的人都在忙碌,丫鬟家仆们来回奔走,太太姨娘们在各房收拾东西,整个安府最静的就是他这颐和居了。
一个纤细清瘦的身影执伞从远处走来,路上丫鬟们恭敬行礼,她轻轻点头,进得院里望到门前的人影后,她柳眉轻蹙,抬步走去。
“十四叔。”安卿惜开口唤道。
“是不是要出发了。”安于平说道。
“嗯,”安卿惜点头,“所以我来看一看你。”
“放心吧,”安于平说道,“我会照顾好大哥的。”
安卿惜轻笑,说道:“十四叔,该是我父亲照顾你才是呢。”
安于平也笑了,淡淡点头:“都一样。”
“这个,”安卿惜递来一物,“十四叔。”
安于平望去,是一只碧绿色的玉簪。
“这只玉簪,十四叔若有空闲,能否帮我交给他。”
安于平抬眸看着,并未伸手去接,顿了顿,他开口说道:“此物,不交也罢。”
“十四叔?”安卿惜惊讶,微微睁大眼眸。
“你走吧,”安于平说道,“等下她们要过来喊你了。”
“可是这玉簪,”安卿惜垂眸望着手里的簪子,“我一离京,那我的婚事……”
“你没有婚事了。”安于平打断她。
安卿惜止住,脸色微微变白。
“别想了,”安于平将她的神色收入眼中,低低说道,“本也不是什么好婚事,废了便废了。”
少女仍是惊愣的,一双秋水剪瞳隐泛水光。
大雪在伞上积了薄薄一层,从倾斜在后的伞檐落下,一阵风吹来,她的手指冻的有些冷,终于缓缓将玉簪收了回去。
“我当初,不喜欢他的,”安卿惜很轻的说道,“还是十四叔同我说,说儿女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听话便是,父母不会害我。身边的人也都在同我说,定远侯家那君博郎是个难得的良人,品貌出众,才学一等,是以我才渐渐倾心,结果现在,十四叔又说本也不是什么好婚事。”
安于平望向别处,胸口被堵住,沉闷压抑的难受。
“你们需要的时候,便是天赐良缘,你们不需要了,这桩婚事废了便废了,可是十四叔,我已经喜欢上了君博郎,我的心是肉做的,它不能说不喜欢便不喜欢了。”安卿惜又说道。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她一贯的温柔,雪夜里听闻,就像是冬日开出了四月的春桃。
“不提了,”安于平沉默良久说道,“你回去吧,准备一下可以出发了。”
安卿惜抿唇,点了点头:“好,那我走了,十四叔同我父亲留在京城,注意保护好自己,京城局势越加不安定了。”
“你放心。”安于平说道。
“祖父的下落……也希望尽快找到。”
“会的。”
“嗯……”
安卿惜收回目光,心里面沉痛,缓了缓,她执着伞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