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少爷。”
沈谙正立在一个书柜前翻书,书页翻过,一股很陈旧的墨香。
他慢慢的翻着,而后合上,将这本书放回去,修长的手指在一排古书上划过,又取下了一本。
沈冽从门外进来,沈谙回头望去,眉梢微微扬起:“就你一人吗?”
“我要出去一趟,”沈冽说道,“你今晚要回去,还是留在我这。”
“在哪都不安全,你这也不会安全。”沈谙笑道。
“那你自便,我去换衣。”
说着,沈冽掉头要走。
“等等,”沈谙喊住他,“先别急着走。”
“何事?”
“你这的书是否不对,”沈谙扬了扬手里的古文,“这些书,似乎是郭澍留下的。”
“这里是郭府,我外祖父留下他的书有何不对?”
“那,夏大小姐的书呢?”沈谙说道。
沈冽面色始终冷漠,没有半点波澜,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等他换好一身黑衣出来,沈谙持着一本古文立在书房门口,说道:“知彦。”
沈冽朝他看去。
沈谙脸上不带笑意,认真的看着沈冽:“那阿梨若真是定国公府的人,你卷入进去没有多大好处,别被她利用了。”
沈冽沉默,站在院中雪地上回望他,静了一阵,沈冽开口道:“我如果告诉你,我若是求着她利用,她都不屑理我,你作何之想?”
沈谙一顿:“她不屑理你?”
“小人之心,君子之腹,”沈冽朝前走去,边将遮脸布提起遮住口鼻,“别污名她,不然翻脸。”
沈谙:“……”
少年人清傲冷冽,器宇轩昂,大步离开,沈谙望着他修长高大的背影,眉头轻轻皱起。
这什么人,替他着想还骂他小人,还说,要翻脸。
“阿梨。”沈谙轻轻念道,握着古文的手指动了动,算不出,凶吉模糊,这女童,他这次是真的想好好会一会了。
惠阳长街由数条街道组成,按东西南北区分,并非只有一条主街,仅七里桥的市集,兵丁们便花费了许多功夫。
因栖鹿书肆之事,几个郎将迅速集结士兵过去包抄,同时派人去上一级汇报,然而等到现场发现尸首身上的弩箭时,一个郎将大惊,细细查看后迅速再派人去燕云卫府和京兆府,因为这些尸体身上的弩箭,和当初在淮周街街头刺杀燕云卫兵的弩箭一模一样。
士兵骑马快步跑离,穿过嚎哭的长街与火光,与往另一条大道而去的数千个士兵们交集而过。
大火映天,融化的雪水越来越多,几栋房子在大火里倾塌,变作乱石枯炭。
临街的读书人能跑的都跑了,不仅是写字先生,算命先生,连茶楼酒肆算钱的账房先生们也忍不住一起跑路。
御街上的住户们因外面的动静纷纷开窗望来,满目都是官员们的车马和灯火,抬头望向远处,可以看到天边一整片火光。
这数月来的不安惶恐,很多人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如今再看到这一场景,才发现还是怕的。
他们惊恐的双手发颤,心头钝痛,一直久居太平和享着人间最富贵的安宁,现在第一次直面清晰的感觉到,天要塌了。
皇宫大门紧闭,大臣们等在雪地里,禁卫们面无表情的立着,目不斜视。
虞世龄手里捧着暖炉,每次呼吸,唇前都一大片白烟。
身边几个同僚不安的聚在一起,不知道如何是好。
越来越多人赶来,已经告老的大官,极少过问朝事的公卿,那些没有入朝资格的小官员们也在。
宫门前火光如昼,但是宫门始终紧闭,进去报信的禁卫和内侍再没出来过。
朱岘没有去抱团,独自立在一旁,抬头看着宫门,心里七上八下,耳边全是魏从事那些话。
他转过头,目光看向那些王公贵族。
大乾当初多好啊,他刚为官的时候,大乾兴荣鼎盛,长治久安,商业贸易繁荣,国力强盛,轻傜薄赋,天下一心,怎么才短短数年,就变成了这样。
他忽然想起之前他站在东明宫前抬头仰望宫宇时的心情,那时他不知为何,总觉得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衰老了,像是一个枯槁老头,顽固的守着最后的残华。
原来,宫殿是真的会老的……
宫门这时终于被打开,众人纷纷停下说话,转眸望去。
廖内侍神情严肃,缓步走出,皱眉说道:“陛下令你们,回。”
他的声音很轻,但大家都听的清楚,此时寒风凛冽,这简短一句话像是一把匕首,在众人的心口剜了块肉下来,寒风便从这空洞里吹进身体,浑身冰寒。
“廖内侍,”卞石之上前,诚恳说道,“老臣想进宫面圣,廖内侍再去说一说。”
廖内侍望了满朝文武一眼,走到卞石之身旁,背过身去,很低的说道:“别去了,皇上他……在跳舞呢。”
卞石之一愣,睁大眼眸:“什么?”
“载歌载舞,好不欢乐。”廖内侍说道。
他极少这样说话,现在眉眼满是焦虑。
卞石之呆愣着抬头朝前边微微开启的宫门望去,里面吹来一阵冷风,让他一个寒颤。
“皇上,他在载歌载舞啊?”卞石之很轻的重复,“怎么可能呢。”
廖内侍苦笑了下,说道:“大人,老奴先回去了。”
“那,皇后娘娘呢?”卞石之忙又道,“皇后娘娘,她在干什么?”
第356章 南宫皇后
不同于历朝历代的皇帝,李据后宫里的众妃嫔皆不是什么显贵出身,包括皇后南宫氏。
南宫皇后虽是已病故的尚书右丞南宫农的独女,但南宫农一身清贫,靠学识才华而登高,非同朝中安秋晚等有显赫家族在后的官员,是以,待南宫农病逝后,南宫家便几乎无人。
好在李据宫中的嫔妃出身皆不高,无一世族公卿之后,所以南宫皇后并没有过的多难。
而南宫农死后,尚书右丞一职一直空置,有人便道是李据偏爱皇后,是以不再设令。
南宫皇后从不过问前朝之事,除了两次,一次是十三年前李据一条律改,民怨载道,前朝大官托人求到南宫皇后面前,南宫皇后劝服了李据,不日便大修律令。
还有一次,是两年前问罪定国公府时,诸方被牵连,南宫皇后出面,将临安侯府生生从刀口下面救了出来。
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卞石之能想到的,也只有南宫皇后了。
廖内侍摇头,说道:“皇后娘娘能在哪里呢,皇后娘娘自然是在她的文德宫里,外头发生的事情,她都知道,可她不想管。”
“不想管?”卞石之惊讶。
廖内侍“嗯”了声,不想再逗留,简单行礼告辞,便转身走了。
宫门重又关上,卞石之收回目光,回头看向虞世龄。
虞世龄神情悲郁,无言可说。
雪映长空,一排排琉璃宫灯下,天地的寒气似被覆了一层浓郁颜彩。
管事姑姑念和从前边跑来,脚步匆匆。
太子李诃听闻动静,朝殿门望去。
南宫皇后则垂下眼睛,面容有些惨白,她实在不愿听到皇上的任何事了。
念和进来,冲李诃福礼,而后俯在南宫皇后耳边轻语。
李诃看着她们,有些不安。
“本宫知道了,”南宫皇后低声说道,“你去收拾吧。”
念和心中说不出的难过,点点头:“是。”
看向李诃,福礼告退。
待她走后,李诃说道:“母后……”
南宫皇后没说话,神情凄冷。
“母后觉得,事情严重到了哪一步?”李诃说道,“难道,那陶家的人真的就杀不得,一旦杀了,天下就会乱?”
沉默良久,南宫皇后才开口说道:“他不敢杀陶家的人,可是,他现在杀了。”
“杀了,而后呢?”
“因为他不想忍了,”南宫皇后抬眸看着自己的独子,“陶家的人的确杀不得,因为你父皇害怕。是不是想不到,你父皇,他竟害怕陶岚。如今杀了蒋氏,不是他为了破除心中之惧,而是,他不想要这江山了。”
李诃呆愣,睁着眼睛:“什么?”
“他兴许早就不想要吧,”南宫皇后淡淡一笑,“这两年他噩梦缠身,困扰良久,朝中之事又一桩接着一桩,令他不胜其烦,而天下四起战乱,兵败连年,你父皇一直在逃,可他逃不掉。”
“可父皇英伟,文韬武略,他怎会是懦弱之辈?”李诃忙道。
南宫皇后看了他一眼,笑意更深了。
英伟,那是因为他身边得力之人多。
当初的大乾,满朝文武,兵多将广,自然有英伟的资本。
现在呢,有什么?
而懦弱,他怎么便不是懦弱之辈了,否则,他为何要拿定国公府开刀?
说出去恐怕无人能信,这个皇上,他心里最恨的人不是陶岚,不是易书荣,不是北元那一个个猛将,他最恨的,正是他们大乾立了累累战功的定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