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他……
廖内侍对安于平印象很深,他虽在朝无官位,但他颇具才气,多次在京都公子小姐们的诗酒会上大展才华,诗词送到宫中,宣延帝也夸之又夸。
不过看到他,廖内侍最先想到的是他的父亲,大乾太傅,安秋晚。
廖内侍叹息,这安太傅失踪的可真是太久了,至今生死未卜。
“皇上,好了。”安于平这时抬起笔说道。
廖内侍望去,安于平身前的画是一座湖亭水桥,只简单数笔勾勒,但曲线生动,极具灵气。
“妙极,妙极!”宣延帝笑呵呵的看着,说道,“真乃神功妙笔,果真只有二十笔,便这般传神了。”
安于平将笔搁下,谦逊垂下头。
“不过安卿最闻名的,还当是诗词作赋吧?”宣延帝说道。
“于平不敢当,拙诗而已。”
“朕便再出题考考你,”宣延帝笑道,“不如这样,就依着南北儿歌四字为朕做首盛世诗吧。”
廖内侍望向安于平。
少年揖礼领命,略作沉吟后说道:“回陛下,有了。”
“哦?”宣延帝好奇,“这么快?”
“北城湖桥过千车,南楼一眼望万侯。摇鼓糖浆馋小儿,秾华香屏满城歌。”安于平说道。
“哈哈哈哈……”宣延帝登时开怀,“好才华!妙!”
廖内侍点头,的确是首好诗,可是……他眉头轻皱,困惑不安的看向宣延帝。
这时,天荣卫正将陆明峰和御驾车前军都尉孙逸客从外走来,两人面色皆非常不善,尤其是陆明峰。
待他们走近,廖内侍进去通禀。
安于平准备告退,宣延帝却让他留下,直接令陆明峰和孙逸客进来。
安于平揖礼称是,面色无波的退到一旁,安静站着。
廖内侍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林内侍则过来廖内侍一旁,扯了扯廖内侍的衣裳,让廖内侍同他离开。
宣延帝回书案后坐下,拾起近来把玩最称手的玲珑翠金玉如意,只有手掌大小。
陆明峰和孙逸客进来后,恭敬行礼,陆明峰直接开口说道:“皇上,燕云卫府也叛变了。”
宣延帝一顿,说道:“什么?”
“杜一德带了数千兵马去了东平学府,与宣武军大动干戈。林曹不知去向,极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宋府人走光了,一个人都不剩,应是连夜走的。宋倾堂还在东平学府外,以及……那个女童也在,阿梨。”陆明峰说道。
听闻最后一句话,一直垂首的安于平抬起头来望去。
“阿梨,”宣延帝淡淡一笑,“这女童,竟还生龙活虎的活着。”
“那边已围有数万百姓了,”陆明峰说道,“所以郭府,去不了了。”
宣延帝脸上的笑容散去,眉目变得阴厉。
陆明峰看着他,不敢再说话。
按照宣延帝之前所想,东平学府由宣武军去踏平,郭府则由天荣卫的人马去带人,就如昨天将安于平从太傅府带到宫中一样。
但淮周街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正位于淮周街的郭府,便真的不好去了。
“宋倾堂,阿梨,”宣延帝慢声说道,“这两人若不死,换你死吧。”
皇帝的语气轻轻懒懒,带着不耐,说出来的话,却就是能轻易定夺人的生死。
陆明峰跪下,说道:“是,陛下。”
“郭澍那外孙,我今日一定要看到人,”宣延帝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也不管淮周街那边围着多少人,你必须把他带到我跟前来。”
“是,”陆明峰又应声,“陛下,臣告退。”
“去吧。”
陆明峰从地上起身,作揖离开,诚惶诚恐。
宣延帝转向孙逸客。
“陛下,都妥了,”孙逸客恭敬说道,声音很轻,“城内城外,官道上,一切皆已安排妥当。”
“宋度和黄觅,还未找到吧。”宣延帝说道。
“我来时遇见荀斐,金吾卫和禁卫还在找。”
“果真是早有的预谋,”宣延帝冷笑,“朕的工部尚书,工部侍郎,这胆气,厉害。孙逸客,若要拿下东平学府,你说需要多少兵马?”
孙逸客皱眉,半响,说道:“陛下,东平学府门前聚拢的百姓越来越多,如果城外没有流民,也许能调动十二卫全力镇压,但是现在……”
他其实还想说,朝中的王公大臣,可全被软禁于宫了。
整个王朝,就像是一张用家族,氏族,亲友织成的细密繁复的网,军中绝大部分将士,一半之上与朝中大臣密不可分。
就如骁虎营宋倾堂是工部尚书宋度的二儿子,其他大臣们的儿子侄子学生同样,皆分布于王朝军机各处。
强权之下,众生惊惧,雷霆之势必可以镇压一切,可偏偏有人不怕死的站出来要反抗了。
这样的力量,是吓人的。
就像是一束光,忽然高亮于暗夜,那么世人必当逐光而去,甚至可能同化为光。
全力去摧毁打灭,不是不行,区区东平学府,区区宋倾堂。
可是,怕的便是宋倾堂死后,东平学府在白日万众目光下消殁之后,又该当如何?
第380章 沈冽是谁(二更)
书房里面沉默安静,宣延帝不再说话。
安于平立在一旁,全程不卑不亢。
过去良久,宣延帝将手里的玉如意轻轻搁在砚台旁,很轻很轻的一声脆音。
“调遣城外宣武军大军入城,”宣延帝说道,“不止东平学府,京都所有学府书院,不论大小,皆不能存。”
孙逸客微微一怔,垂首说道:“是。”
“传令宫卫,禁卫,金吾卫,宋度必然还在宫中,掘地三尺也要将他寻到。宋府黄府上下所有人,以及和宋黄两府有牵连之人,尽数都要寻到,一个不留。”
“是。”孙逸客领命。
“你下去吧。”
“臣告退。”孙逸客说道。
宣延帝看向安于平,淡淡道:“安卿。”
安于平垂首:“皇上。”
“你怎么看?”
安于平愣了愣,抬头看着宣延帝:“皇上,什么怎么看?”
“宋倾堂,”宣延帝说道,“你们年龄相仿,父辈皆在朝中为官,平素可有往来?”
安于平双眉轻皱,摇头说道:“回陛下,没有,我好文,他好武,且我父亲与宋尚书私交甚少,所以……”
宣延帝唇角一勾:“那,沈冽呢?你可认识?”
“沈冽是谁?”安于平问道。
宣延帝看着他,发现他神情并未有异样,的确不是故作的困惑。
宣延帝收回目光,望向笔架下的黄龙玉薄意清平十方笔搁,说道:“郭澍外孙,沈家嫡子,沈冽。”
“原来是郭前辈的外孙。”安于平说道。
“你既不认识宋倾堂,对宋倾堂此次之举,你觉得是对是错?”宣延帝又问。
安于平心里越发好笑。
从宣延帝招他入宫的那一瞬,安于平便知道,大哥安于持告诉他的父亲当初的话,果真一一应验了。
父亲说,城外难民会增加十倍。
父亲说,依皇上的性情,他会弃城。
父亲说,大乾,不久矣。
皇上问他知不知道沈冽是谁,他说不知,实际上怎会不知。
再不出名,那也是郭澍的外孙。
而且,早在宫里的人去安府召他入宫前,大哥便预料过他会被传召。
不止是他,但凡所有在京城的世家贵胄儿郎,皆会被传入宫。
他进宫时,便和宣平侯世子孟笑川及定远侯独子,这个差点要成为他们安家女婿的石天阳君博郎遇见。
而郭家,虽然除了江州刺史郭二爷郭兆海之外,再无一人入仕,可郭家的名望地位在那,且沈冽又在京中,宣延帝绝不可能不顾。
甚至,比起宣平侯,定远侯这样的大乾侯爷来说,那些扎根数百年的世族,才是宣延帝最急于下手和看重的。
沈冽没得选择,他不可能不进宫,因为宣延帝根本不会放过他。
不过说来玩味,整个京城,恐怕没有多少人知道安府在今冬的前几场大雪里已人去楼空,如今的太傅府,他进宫了,便只剩下安于持和几个近身随从亲卫们在那维持兴荣假象了。
而想拿他安于平去要挟门治安氏,宣延帝的如意算盘,打的大错特错。
像现在,他岂会不知道宣延帝将他独个儿叫来书房,又是谈民俗,又是作画作诗是为得什么吗?
包括,宣延帝还特意将他留下听他们谈话呢。
这是招揽,暗示,想收他培养他吗?
可惜,我安于平看不上你李家的权势。
安于平抬手,恭敬揖礼,缓缓说道:“陛下,对于宋倾堂一事,其实我有困惑。”
“困惑?”宣延帝说道。
“是,”安于平说道,“陛下先才说,这是一场预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