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身上的伤口,处理起来会很费功夫,沈冽有预感,几道入肉数寸的伤口,布料已经黏在伤口四周了,撕扯下来会将伤口拉扯更大,实在有碍行动。
夏昭衣弯唇笑了,眼眸明如皎月。
“谢谢你,沈冽。”夏昭衣说道。
“这个,”沈冽拿出小药盒,“剩余的可以都给我么?”
“你觉得好用的话,我多做几个给你。”夏昭衣笑道。
沈冽也不客气,淡笑:“好。”
那些士兵的目光都在他们身上,荀斐和陆明峰皆在不远处。
他们四周是赵宁带来的数十个高头大汉,皆是花重金雇来的死士。
一行人站在这里,就像是孤岛被汪洋所拢。
直到前面的队伍继续前行,停滞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朝前而去,到了此处中断后,长街才变得空旷起来。
不过不多时,孙逸客便领着五百兵马从前而来,但并未在此逗留,径直去往长桥,领着后续队列往前,是官员们的家眷。
大臣们愣住,回眸去看,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马车跟随长队而去。
孙逸客带着兵马回来,经过时骑在马上,淡声说道:“大人们,可要快点了。”
大臣们看着他,目中不掩怒焰。
“我们走。”孙逸客说道,拉缰绳往前。
陆明峰想了想,翻身上马,跟上孙逸客。
孙逸客却忽的停顿下来,目光看向马车前的雪地上。
那个跪在地上的人……
孙逸客一愣,瞪大了眼睛。
“安太傅?”孙逸客说道。
“不用管。”陆明峰说道,声音有些疲累,毕竟太晚了,他一直都是早睡的。
孙逸客仍处于震惊之中,就跟方才过来的廖内侍一样。
陆明峰倒不觉得有什么,他早已见惯位高权重的人在自己面前跟一条狗一样苟延残喘,如今安秋晚这模样,算得了什么。
思及此,陆明峰看向朱岘。
朱岘现在所念的这些罪状,听上去有多令人切齿,当初定国公府的人在大牢里所受的酷刑就有多切骨。
天荣卫倒是没插多少手,他们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去扳倒定国公府,能促成的,只有安秋晚。
陆明峰后知后觉的,忽然觉得庆幸,当初这事若是被皇上一口令下要他去办,那现在跪在这里的人,会不会是他?
陆明峰看向人群里的女童一眼,收回目光,跟随孙逸客一起走了。
大臣们陷入沉默,望着一辆又一辆过去的马车。
朱岘不为所动,开始对账,对信。
那些药名后面的数字非常精确,几石几斗几升,详细至单瓶单箱,在最后面还有一个汇总,对上数额,不攻而破。
而不存在的信件虽无法去对峙,但是安秋晚和路千海的伏罪书皆在,以及,人证就在这里。
还有宁嫔,还有贪污舞弊,还有结党营私……那些分明所有人都知道,不过是欲加之罪的说辞,却被条分节解,一件件缕清呈证,较真到极致。
“大人们,还没有结束吗?”人海里面一个站着的掌柜忽然叫道。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另有人也高声说道:“大人们,还要多久?”
“我们今后怎么办?”
“皇上呢,皇上要去哪里?”
……
越来越多的声音高声说道,嘈杂声起,渐渐像暗涌翻滚,吞并了其他所有。
朱岘停了下来。
抬头望向前面的人海,再转头望向自己的来处。
“我们知道定国公府没罪了,我们知道了,大人,我们怎么办?”
“我们饿了一天了,大人,您不是我们的父母官吗?”
“皇上这是去哪?城门到底有没有塌下?”
“磨磨唧唧,烦不烦,定国公府人都死光了,你在这边废话半天,跟我们有关吗!”
“大人,我就想知道我们可以回家吗?”
……
朱岘嘴唇干裂起皱,望着那些人,顿了顿,回过身来,继续审案。
“真的快结束了。”赵宁说道,目光看着朱岘。
夏昭衣点头:“嗯。”
“他们很吵。”赵宁望过去。
“他们在害怕,无可厚非。”夏昭衣说道。
“可你苦苦追寻真相,寻找线索,如今却要草草了结,会不会成心中憾事?”
夏昭衣笑了,摇了摇头。
她抱有的想法要远远糟于现在,最坏的打算都已在她脑中,如今这样,已是圆满。
“我觉得,”赵宁轻叹,“很难过。”
“难过?”
第400章 法不责众(一更)
赵宁点头:“嗯,难过。”
她望着人海,确切来说,是人海之上,那些天降的大雪。
这些世人要的是什么,赵宁早便知道,也懂如何去应对他们。
面对楚管事时,她尚能保留思虑,但是现在站在女童身边,她胸腔里面忽然一股戾气爆发,抑制不住。
“阿梨,”赵宁说道,“你说,定国公府被抄家的那日,定国公府诸人那些头颅被砍落下的时候,这些人,是不是也这样麻木的看着?”
夏昭衣抬起眼睛,因风雪而敛眸,看着赵宁的眉眼。
沈冽也朝她看去。
“有一股寒意从我的胸腔漫向四肢,只教脊背都冷彻,”赵宁说道,“世人的心性,是不是愚昧又狠毒?”
说这些话的时候,赵宁的目光变得悠远,虚望着茫茫苍雪。
那些大雪,像是低沉下来的烟霞气雾,成团成团,飘荡过人间。
当年湖州那场大雪,可比今日要更猛呢。
冰天雪地,未着寸缕,是她。
口水浓痰,万人唾弃,也是她。
那些人面,她虽厌恶憎恨,往后余年里更多的却是懒于回顾,不屑去想,想起就觉累和烦,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又回忆了起来。
数十年过去了,真快。
“世人于我,是闲人。”夏昭衣说道。
赵宁一顿,垂眸看着她。
“闲人,也就是无关轻重的人,”夏昭衣微笑,“他们说什么,做什么,我不在意,不当饭吃。”
赵宁也笑了:“我也这样认为,但如若这些人欺负过你,对你有过很大的伤害呢?”
夏昭衣轻轻皱眉,望着赵宁。
“如果这个伤害是无法原谅的,那么等有足够的能力之后,就以牙还牙。”夏昭衣说道。
“若是上万人欺负你呢?”
“只要是欺负了,一个,或者上万个,有区别吗?”
“法不责众。”赵宁说道。
夏昭衣顿了下,很轻的说道:“法不,责众?”
她收回目光,望向雪地上心绪沉重的大臣们,心里面又很轻的念着这四个字,法不责众。
不是的,夏昭衣很想说,法不责众这几个字只有两类人能说出口,一类是心怀大能,可包容天下的仁者,还有一类,是能力不够的人的推托之词,有足够能力,又有满腔仇恨的人,他们绝对不会仁慈。
只是,思及满腔仇恨四个字,夏昭衣的眉目浮起浓浓的困惑。
夏昭衣忽然在想,二哥,真的还活着吗?
当初闯大平广场,她故意闹得人尽皆知,告世文一出,天下皆知她与定国公府的关系。
白日她站在东平学府门口,虽单纯以赤子之心,不为任何目的,可是,来了那么多血气方刚的儿郎,她的二哥呢?去了吗?看到她站在那里,他会好奇她的身份吗?
现今,这兆安河大石桥前,两旁火光如昼,人潮如海,二哥又身在何处?
二哥……
夏昭衣甚至不敢去想,二哥当初一个人面对定国公府的衰亡,是如何的心境。
……
……
前边车队缓缓朝前。
安于平坐在幽暗的马车里,车中还有另一人,是宣平侯世子,孟笑川。
两人没有说话,车轮碾过柔软的雪地,颠簸的并不严重。
车外又响起马蹄声。
今夜来来往往的马蹄声实在太多,甚至还有杀戮和惨叫,不过打开车帘望去的人少之又少。
谁都清楚,现在不管发生什么都该明哲保身,看不到听不到,则相安无事。
安于平未去理会,马蹄声却停了下来,有人出声叫道:“安十四爷!”
安于平一顿。
孟笑川朝他看去。
安于平抬手掀开车帘望出去。
一个士兵骑在马上:“安太傅被夏家女童绑来了,现在正跪在兆安桥前受判,安太傅模样极惨,安十四爷,您要不要过去?”
安于平大惊,忙从马车上下来:“你说什么,我父亲在兆安桥前?”
士兵从马上下来,缰绳递过去:“安十四爷。”
安于平垂头看着缰绳,顿了顿,伸手接过。
“安十四,”孟笑川掀起车帘,说道,“你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