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琙一顿,转头朝门边望去。
小女童一身素色暖袄,双手抄胸,靠在门边,小发髻有些乱,发丝和肩上皆着霜雪,一双眼眸清冷漆亮,落在他脸上。
郭自豪惊了跳,忙道:“你是何人!”
“哎,大呼小叫干什么!”赵琙拦住他,说道,“你可别吓坏我的小阿梨了。”
“你怎么没随李据离京?”夏昭衣说道。
“哈哈,”赵琙笑道,“你看本世子,是笨蛋吗?阿梨,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呢。”
“我二哥呢?”夏昭衣说道,“他在哪?”
“你二哥?”赵琙抬抬手,狗蛋顺势跳入到他怀里,他抱着狗蛋坐下,边玩弄着小狗,边看着女童说道,“可你二哥说不认识你,阿梨,你是不是夏国公的外室生的呀?”
说完,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眼前的小女童没有露出半点生恼或难过,反而,她一双漂亮明亮的雪眸蕴出了笑意。
“我二哥,他怎么提我的?”女童笑着问道,神情带着几丝狡黠调皮。
赵琙眉头轻皱,俊容浮起些微困惑。
这抹笑容,似曾相识。
“罢了,”夏昭衣仍笑着,从靠着的门框站直身子,紧了紧背上的小包袱,说道,“那我自己去问他吧,他现在在哪?”
“这个真不知道,”赵琙看着她,说道,“我这几日躲着皇上,一直东躲西藏,手下都找不到我呢。”
他也还是昨日才知道,京中出了这样大的事。
说起来,这女童好像还胆大包天的去拦了皇上的銮驾,如此近的距离看着她,这瘦瘦弱弱的个子,不知如何办到的。
倒是……
“阿梨,你长高了不少啊。”赵琙说道。
夏昭衣点点头,目光望向旁边的郭自豪,“那这位先生,你知道吗?”
郭自豪一直打量她,撞见女童望来的眼神,郭自豪愣了下,而后道:“约莫是出城了。”
“大约的去向,先生可知?”
“应该是往南,”郭自豪说道,“这些时日他们防我们,具体去向不会给我们知道的。”
“防你们?”夏昭衣拢眉,看向赵琙,“赵琙,栖鹿院是谁的?”
“颜青临。”郭自豪说道。
夏昭衣一顿:“颜老师?”
“阿梨小姑娘也认识吗?”郭自豪说道。
“怎么会是她,不该是顾姓老板吗?”
“顾老板两年前病故了,”郭自豪说道,“因膝下无子,五服之内只剩颜青临一位表妹,是以栖鹿院归了她。”
“所以,将我二哥藏身在栖鹿院的,是颜青临?”
“正是。”
想到栖鹿院楼下大堂空悠悠的近百座书架,以及二哥那只被烧毁些许的卧房,还有郭自豪所说的“防”字,夏昭衣的双眉合的越紧。
她之所以也叫颜青临一声“老师”,因为她小弟夏昭嘉喜欢画画,父亲特意请来了画功一流的颜青临来府教他。
夏昭衣与她不过两面之缘,她年约二十三四上下,喜欢穿简素衣袍,五官干净,举止大方,为人和善,原来二哥,是被她救走的。
“哦,对了,”赵琙这时出声道,“郭先生,你赶紧同小阿梨说一说,那个什么方府,醉仙楼,定江楼的,所有与栖鹿院有关的一干势力都同阿梨好好说说,她是咱自己人,自己人。”
郭自豪心底失笑,这世子,这是忙着推锅踢球呢。
郭自豪正要应话,赵琙又道:“不成,怕是一时半会儿记不住,这样,你去写下来,尽量详细,让小阿梨按图索骥。”
“是,世子。”郭自豪拱手应声。
赵琙扬声唤人送来笔墨纸砚,看着郭自豪朝另一边的桌子走去,而后他笑嘻嘻的喊道:“阿梨!”
夏昭衣收回目光看着他。
赵琙捧起怀里的小狗,举起狗狗一条肥嘟嘟的前腿,可爱的小爪子被他招呼着,说道:“进来嘛,老站在门口做什么,跟我说说你姐姐呗,你知道她多少事呢?”
夏昭衣一笑,双手又抄胸,往门框靠了回去:“有什么好说的,我姐姐跟你又不太熟。”
“你个外室生养的小丫头片子!”赵琙哼道,抬起狗蛋的脸,“狗蛋,告诉这小妮子,我跟她姐姐两情相悦,鸿雁传书,以月为盟,她姐姐私底下将终生都托付给我了呢。”
“是吗?”夏昭衣说道。
“所以我才说,我们是自己人啊,”赵琙笑的眉眼弯弯,“阿梨,你这么厉害,要不要来我郑国公府?你只需叫我一声姐夫,你要什么,姐夫我都给你。”
“哦,”夏昭衣淡笑,说道,“可她还是跟你不熟。”
第422章 有迹可循(一更)
郭自豪写完,待墨干后送来。
纸上所写多为商铺,其次酒楼,宅府只有两家,其中还有一处学府,是青山书院,郭庭。
青山书院已毁,却不知道郭庭如今如何。
夏昭衣收起纸页道谢,准备离开。
“阿梨!”赵琙有些不甘心,抱着狗蛋上前,开口喊道。
夏昭衣回头。
赵琙忽将狗蛋往前一递,送到她跟前,夏昭衣下意识后退一步。
“看,它可不可爱?”赵琙笑道。
狗蛋吐着舌头,双目望向门外大雪,一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爱。”夏昭衣说道。
“叫我一声姐夫,狗蛋都能送给你。”
夏昭衣皱眉,抬眸朝赵琙看去。
赵琙生得很俊朗,肤色是贵公子的白,五官继承了郑国公夫人江氏,江氏年轻时,以美貌出名。
倘若赵琙能稍微沉稳一点,而不是这样吊儿郎当,嬉皮笑脸,他绝对会很好看,比不上沈谙沈冽那般绝色,在京城却也卓然于众。
现在让夏昭衣看不透的是,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之前经清阙阁之手,夏昭衣了解了很多户部兵部的消息,其中就有郑北军的。
郑北军,已经快要不存在了。
可是,今年年初岭南剑南剿匪事急,多次来京恳求救援,朝廷皆称无兵可发,连连推托时,却正是看不过去的赵琙愿意将仅剩的两千郑北军再抽调三百人出来,随宋倾堂南下。
要知道,这剩余的两千郑北军中,还有大量重伤者,能抽调三百精兵,这足够用慷慨二字形容。
夏昭衣抬起手,很轻的摸在狗蛋的头上。
毛绒绒的,很柔顺,很暖和。
“狗蛋,”夏昭衣看着狗狗说道,“再见啦。”
说着一笑,轻轻的拍了拍狗蛋的脑袋,又对赵琙道:“今日欠你一个人情,他日我会相报,告辞。”
说完,转身离开。
“哎!择日不如撞日!”赵琙在后边叫道,“就今天报好啦,喊我一声姐夫就行,让我过个瘾嘛!”
看着女童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黑夜里,赵琙摇摇头,叹道:“真是,兄长不让我叫,我让叫姐夫也不肯,这都什么人。”
……
……
街上的混乱比几日前要更甚,四面八方皆有焰炎高燃,有人面色苍白的缩在街角,有人绝望愤怒的高声大叫,远处还有严肃凶狠的口令,遥遥的高声吆喝着…从举央城门回来的居民躲回家中不敢出来,也有人与亲友聚在一起,派人轮流出去打探。街上马蹄声不绝,在城门长街上往复,途径人烟稀少的街道,有人聚在一起,疯狂的在砸烂商铺民宅,抢夺完物品后分散逃跑。
夏昭衣来到醉仙楼,一楼同样被砸烂了,没有来得及跑掉的歹徒们被巡逻的北府兵们抓走,门前的鲜血尚未被大雪掩埋。
大堂破烂不堪,带不走的桌椅板凳被砸的稀烂,柜台上的算盘架子折了,珠子滚了一地。
夏昭衣去到二楼,大堂较楼下要干净,但通往厢房的路上,她一眼看到了大片血渍。
这些鲜血比之门外要较为暗沉,夏昭衣一路寻去,在一间房中发现了三具尸体。
寒冬尸体腐坏较慢,这三具尸体,至少死了三日以上。
隔壁房间,她又寻到了一具尸体,将尸体掰过来,正面让她一愣,低声惊道:“玉衡!”
同样已死了多日,身上多处伤口,致命一刀在脖子。
夏昭衣许久未曾手抖,将尸体放平,她起身跑往其他房间。
一间一间寻去,二楼三楼,累计共十六具尸体,这其中再没有熟悉面孔,只有玉衡。
除此之外,她还寻到了一间书房,不过已被烧毁大半,残存之物,一把桃木剑,几张符咒,还有些许道文经书。
回到玉衡身边,夏昭衣在他身上摸索,只有银钱二三,一只贴身玉佩,不是多名贵的玉种,是玉衡母亲病故前留给他的烟波软玉,玉佩上有玉衡二字,平滑的反面,被歪歪扭扭的刻上了两个字:久歌。
“我现在没有时间与体力好好安葬你,等我回来。”夏昭衣很轻的说道,将玉佩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