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客栈,齐老头和老佟还未回来,夏昭衣在楼下大堂要了些茶点。
所坐位置靠近窗扇,天光落下,明亮干净,夏昭衣在执笔写字,支长乐则托腮望着外面的窗口发呆。
大约小半个时辰,齐老头和老佟终于回来了,二人步伐很快,模样焦灼紧张。
支长乐开口唤他们,他们忙走来坐下,气息尚未平复,齐老头便说道:“我听说,大晗先生被毒死了!”
夏昭衣的笔端一顿,在纸上留下极深墨点,抬眸朝齐老头望去。
“就在刚刚!我看到尸体被送去东平学府了!听说前阵子好几个先生都被抓走了,一天毒死一个,眼下已是第三天,下一个是詹陈先生!”
支长乐傻眼:“谁干的?!竟要对东平学府动手!”
“不知啊!打听了很多人,打听不到!”
“目前来看,东平学府明面上仍维持着风平浪静,”夏昭衣沉声说道,“那可能是,李据的人。”
“天荣卫来了?”支长乐惊道。
夏昭衣面淡无波,但听到这三字时,她几乎要将手中笔杆捏断。
齐老头想了想,点头说道:“也是,之前他们可能过不到衡香,如今游州一乱,东乾的人马乘乱过来便变轻松许多。”
“阿梨,”老佟看向少女,“眼下如何是好?你要管吗?”
夏昭衣没说话,将笔轻轻搁下,转眸看向窗外。
客栈一旁有条水波清漾的溪河,水声潺湲好听,阳光细碎落在上面,一片粼粼金波。
“不太对劲,”齐老头说道,“此事看来又很奇怪,衡香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暗涌,这里有诸多眼睛都是因东平学府而来,眼下东平学府出得这事,那些势力没道理坐得住。难道都在暗中看戏,互相制衡,看谁先坐不住?”
这些年,东乾对东平学府并非一直没有行动,夏昭衣自赵宁处所收来的信中得知,所谓“圣旨”至少已颁七道,令东平学府迁去河京。
这是不可能的,傻子才会去。
东乾也曾暗中派来不少人手,但从未像现在这样,直接对先生们下手。
或许的确与此次游州战事有关,关口戒备松懈,来的人马变多,足够他们行事了。
夏昭衣脸上没有什么神情,但是渐斜的阳光落在她脸上,她的脸失了血色,浮着苍白。
大晗先生德高望重,当年在京城,院士学监皆被带去河京,便是他和邱先生一起主持东平学府的局面。
以及,他还是大哥夏昭德的授业恩师。
其实,在河京也有一所“东平学府”,正是被带走的杜院士所创,但世人所认定的,只有衡香这一座。
去年,杜院士自缢了。
家国疮痍,桃李凋零,老先生的风骨不再恋世。
“阿梨?”齐老头低低唤道。
夏昭衣收回视线。
“本就要对付东乾,所以这次的事情要不要管呢。”
“管这一次,还有下一次,”夏昭衣说道,“明面上若我们出面,今后局面会更糟,所以,此事我们管不了,得让能管的人去。”
“能管的人?”
夏昭衣起身:“我去找赵宁。”
宁安楼停着诸多马车,今日的车马尤其多,一旁的空地快塞不下了。
看守骏马的侍卫立了一排,华贵的轿子规整有序,谷乙随着其他小厮来回奔走,虽然貌丑,但说出口的话尤为讨喜,逢谁都叫爷。
夕阳前的天空铺着绚烂彩霞,明洁蔚蓝的底,棉白轻纱的云,徐徐清风缓送,该是非常惬意的时刻。
通临街是整个衡香最繁盛的街市,街道宽敞,东西两面各有两个坊市,尤其是东面那座市集,邻水而建,皆是吃喝玩乐。
夏昭衣所住的这座衡香数一数二的繁华客栈,便就在东街。
她带着齐老头一路往西街走去,边寻着赵宁所说的宁安楼,沿街许多人在点灯笼悬挂,迎接入夜。
一阵谩骂遥遥传来。
齐老头抬头张望,本就心情不如何,听到有人骂得这么难听,齐老头也跟着唾骂几句。
谩骂声中夹杂女人的哭声,好些人围在那边。
有妇人大声嚷道:“别报官别报官!我家那口子跑去喊她丈夫了,别报官!”
“报官啊!不报官留着干啥呢,这都第几次了!”
“报官有啥用,还是让她丈夫收拾她最好!”
齐老头勾起好奇,对夏昭衣道:“我去看看。”
他小跑了上去。
一个女人跪在地上抱着脑袋,蓬头垢面,哭得凄惨。
后面是家药店,女人身旁还散落着一些药材,齐老头眼尖,一眼看到两根须粗的人参,这可值不少钱。
药店的掌柜和伙计正在痛骂,掌柜的一看面相便是不好惹的人,谩骂途中,又伸手去揪打地上的女人。
“谷乙来了!”人群里面有人喊道。
“别打了,她丈夫来了,喊来赔钱了!”
女人跪趴在地,听到“谷乙”二字,发抖得更加厉害。
齐老头朝前面看去,来的男人个头不小,有支长乐和老佟那么高,但跛脚的厉害,面貌也奇丑无比。
男人在别人的领路下快步走来,近了之后忽然扬起一脚,对着地上跪趴着的女人后背便猛的踢去。
这一脚,来得比之前掌柜的和伙计的扭打还要严重,女人痛呼一声,贴着粗糙地面滑飞出去。
“你这不要脸的贼婆娘!”谷乙骂道,上前又是一脚。
第638章 忽有远客(一更)
围观的人纷纷叫嚷,有喊住手,有喊活该,好些妇人摇头啧啧,还有很多人哈哈笑,要男人下手再重点,教不好自家婆娘算什么男人。
齐老头在旁皱眉,看向后面走来的少女,忙拨开人群几步位置:“阿梨,你快来瞧。”
夏昭衣才过来,便见谷乙抬起的脚忽被人一脚踹开。
谷乙本就跛脚,顿时落了个下盘不稳,高大身子轰然摔地,跌了个结实。
横空冒出来的男人同样身材高大,俯身扶起地上的少妇,斥骂谷乙:“当街打女人,算什么东西?!”
男人约莫二十出头,一套深紫色干练劲衣,腰旁悬着佩刀,目光朝地上药材打量过去。
夏昭衣看了他一眼,朝他所扶的少妇看去,乍见觉得眼熟,夏昭衣稍一回想,略略一愣,载春。
与数年前机灵娇俏的姑娘判若两人,肤色还是白皙的,但眼角眉梢皆是憔悴,眼下蓬头垢面,虽被打的惨,不过很多乌青淤肿看得出是旧伤。
场面因年轻男人的出现而变更乱,好事的人上前解释少妇为何被打,并说她该打,不值得同情。
也有人仗着人多指责他插手旁人家务,多管闲事。
齐老头也想上前理论,问夏昭衣可否,夏昭衣自载春身上收回视线,说道:“我们走吧。”
“可是……”
夏昭衣已转身往外面走去了。
齐老头看了眼年轻男人和少妇,还有地上爬起来的丈夫,掉头跟上夏昭衣。
宁安楼前的小厮和伙计不能去药铺那看热闹,趁着清闲,诸人踮着脚在那张望,随口议论着谷乙对朋友不错,对自家婆娘是真不好,也有说这个婆娘也不是好人,而后细数起一堆往事。
这时来了几辆马车和轿子,小厮们变了脸,笑盈盈的恭敬迎去。
夏昭衣和齐老头一路找到宁安楼,便见一个珠环翠绕的夫人自一辆精美雅致的轿子上下来,伸手搭在旁边丫鬟的腕上,脑袋微扬,朝宁安楼缓慢倨傲而去。
齐老头不嫌事大,嘿嘿说道:“阿梨,那夫人有点意思,好玩。”
话音落下,听得另一旁侧门传来一声“呀”的低呼,齐老头和夏昭衣转眸看去,倚秋捏着手绢,一双莹亮眼眸欣然盯着夏昭衣,随后快步走来。
“阿梨姑娘!可是阿梨姑娘?”
“倚秋,”夏昭衣笑道,“是我。”
“哎呀!”倚秋开心叫道,“阿梨姑娘,竟真是你!”
她惊喜的不能已,伸手想握夏昭衣双手,到一半又缩回去,失笑说道:“快快,阿梨姑娘请随我来吧,我们家大娘子可想你了!”
领着夏昭衣进宁安楼富丽堂皇的大门时,倚秋忽的想起自己此行下来的目的,她转头朝药铺方向望去。
算了算了,载春便自求多福吧。
外头的小厮们好奇打量夏昭衣背影,不知来得是何人,头一次见到倚秋这般激动。
大堂里的人也纷纷将视线投去。
楚管事正在对账目,一旁的伙计不明所以的轻推他,好奇问他来得是谁。
楚管事抬头,少女巴掌大的脸,肤白赛雪,眉眼水灵,五官玉琢般精致,一袭黛色长裙,以素银墨线勾勒出疏散的惜缘花纹,腰间是绣着双仙凤尾的暗白腰封,外披一件略显透明的鸦蓝色纱衫,缥缈的如似被清泉晕开的山水淡墨。
素净沉稳的配色,乍一眼在人群中低调内敛,多瞧几眼才是出众绝世的仙骨风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