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少女没什么表情,就这样看着载春。
不,确切来说,像是在看她,目光却又从她身上穿了过去,不知道落在何处。
屈夫人一愣,她,她竟然在这里走神发呆了?
“夏姑娘。”屈夫人轻声说道。
夏昭衣平静回过神来,看着屈夫人说道:“嗯。”
“现在是……”屈夫人等着她给话。
“走吧。”夏昭衣说道,转身离开。
载春看着夏昭衣的脸,很是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眼看人要走,她忙开口叫住她们,跪在地上爬过去,没几步便被自己的丈夫揪紧头发,整个身体像麻袋一样被拽了回去。
“你别打她了。”夏昭衣忽然停下说道。
谷乙一顿,回头看着她。
夏昭衣目光冰冷,寒声说道:“再打他,你残废的便不止一条腿了。”
谷乙不知她是谁,可是看屈夫人,还有旁边那两位夫人的模样和站位,便知道此少女不简单。
这样的世道,身份地位若是差距悬殊,便是一个眼神都可以要一个人死。
“听到了么?”屈夫人适时开口,“别打她了。”
“姑娘救我!”载春哭着又爬过来,“姑娘,救救我!”
“拦着她!”夏昭衣另一边的夫人赶忙叫道,“别让她过来。”
谷乙于是又将载春控制住。
载春尖声大叫:“救我姑娘!我坏了他的孩子,他还把我的钱全部拿出去赌,给赔得精光……”
谷乙忙将她的嘴巴捂住,任凭她挣扎都不许她再说半个字。
夏昭衣看向载春的肚子,再看向谷乙,还是冰冷的语气:“别打她了。”
谷乙点着脑袋,避开她的眼神。
夏昭衣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在夏昭衣转过身去时,两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正自斜对面的归园客栈怒气冲冲而来。
都是干练劲衣的打扮,腰旁皆悬着大刀,步伐迈得很大。
穿着深紫色劲衣的男人边走边抽出手中的刀,同伴虽同样生气,见状忙将他拦下:“别!”
男人一把甩开他,冲出去破口大骂:“打女人的孬货!我今天便砍死你!”
屈夫人的丫鬟仆人们回头见着白花花的大刀,好些人叫出声音,围上屈夫人他们。
围观看热闹的人都忙散开。
谷乙认出是之前踹了自己一脚的男人,再看这架势,立即将地上半死不活的载春拉来挡在跟前。
“你今后还打你婆娘么!”男人大刀指着谷乙,“打是不打?再打我今天便砍了你这条胳膊!”
“凌扬!”同伴上前将他撞在墙上,压低声音怒道,“莫要闹大!”
“我砍死他!”
“这是赵大娘子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你莫要毁了辛先生的心血,将军也不会要你好看!”同伴声音极低,语速飞快。
“别杀我别杀我,我已被那小娘子教训了,我刚才已允诺不再打人了!”谷乙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载春跪爬过去大哭:“带我走,求求你们带我走吧!”
同伴拉着男人避开,不愿碰她。
谷乙继续求饶,场面一时又变热闹。
夏昭衣在外看不到里面场景,屈夫人竖着耳朵在听,同时悄然打量夏昭衣脸上神情。
少女一张俏脸漠然,仍没有什么表情,但屈夫人总觉得,比起之前来看似乎温和了很多。
年轻男人和同伴自巷弄里出来。
年轻男人脸上仍愤懑,将大刀送回鞘中,抬头便见到这群富贵女人。
之前他在药店门口拦下谷乙那一脚,夏昭衣见过他一眼,如今才好好打量,看模样气质,是个近卫。
年轻男人也打量她,富贵人家频出美人,所以稍感惊艳,便无其他感觉,他抬起手抱了一拳,随同伴离开。
“这个儿郎挺不错。”夏昭衣身旁一个夫人说道。
夏昭衣“嗯”了声,转身离开。
第642章 炎黄子孙(一更)
婉拒了屈夫人的晚宴邀请,夏昭衣回去通临东街的客栈。
支长乐和老佟在楼下听说书,满场座无虚席,空地处都站满人,极其热闹。
夏昭衣回房中吃了些东西,待伙计们送上热水,她沐浴完出来,坐在扶栏后,看着楼下满场的人。
说书先生案板一拍,所讲为《釉烧戏》,乃一个招贤纳士的故事。
期间楼下不时传来掌声,夏昭衣安静看着,耳朵终于听到一些别的动静,她回过头去,楼道口上来一个人影。
粗布素衣,其貌不扬,模样约四十出头。
来人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完全没料到灯火阑珊处坐着一个容貌清丽的少女。
对视一阵,来人缓过心神,冲夏昭衣笑笑,目光朝其他地方望去,作出一副坦然坦荡的模样朝前走去。
少女却一动不动,看着他走来。
男人被盯得极不自然,目光又朝她看去。
“是通临西街那家归园客栈里的人要你来此的么。”夏昭衣开口说道。
男人大惊,面色煞白,见鬼一样看着少女。
夏昭衣本不确定便是此人,这神情让她笃定了。
“是也不是?”夏昭衣问。
“不,当然不是!”
“你不是这家客栈的伙计,那莫非是住客?待我喊来楼下的掌柜一问,若你不是的话,那你便是,贼?”
男人急得大汗淋漓:“我不是贼!姑娘别乱说话,我只是来找人的!”
“我不与你浪费时间,”夏昭衣说道,“你照我所说的话去做,如若答应,你平安无事。若你不应,那只好送你去官府了。”
“为何要送我去官府,我又没犯法!我又为何要替你办事?”
夏昭衣站起身,淡淡看着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楼下戏场在戌时三刻时散尽。
支长乐和老佟回到楼上,夏昭衣正在房中写挽联。
“长天悬明月,万古存风节。”
墨迹待干,纸上字若游龙,气势凌然,苍苍郁张。
支长乐和老佟看了眼,说道:“阿梨,你要去悼念大晗先生吗?”
“我不去,”夏昭衣搁笔说道,“明日我让楼下的伙计替我送去。”
“那东平学府之事……”老佟关心道。
“东平学府之事好办,”夏昭衣的目光落在挽联上,“我托赵宁明日上午帮我找齐衡香有钱有权之人,一并为官府施压,由官府出面保下东平学府。”
“这个,可行吗?”
“可行,保下东平学府本就该是衡香官府之事,他们已经失职了,便只好有人出面提醒他们,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袖手旁观。”
“说起来,阿梨,”支长乐问道,“衡香如今到底算是谁的地盘啊?”
夏昭衣顿了下,说道:“大乾吧,不是李乾,是四年前的大乾。”
李据离京后,绝大多数江山版图失主,军阀们如豺狼虎豹,大快朵颐,纷纷占地占山,衡香则因东平学府而得一方平安无虞,无人来争。
这四五年来,官衙中的官员官吏俸禄,靠得全是衡香府和整个衡香二十八县,五十二村户,近九十万百姓的税收养活。
其实昭州南塘县那一片也是,天下还有很多零星之地皆是这样,宛如一片沸腾火海中的孤岛。
说来也是讽刺,历来时逢乱世,改朝换代,出现这样的地方时,每个人都会坚持自己是前朝遗民,仍拥护尊崇着他们的帝皇,所谓的九五之尊。
但就如夏昭衣在离岭上同老者所说的那样,是皇帝抛弃了天下,结果便成了一种尴尬局面,这些地方的人都会迷茫困惑,他们是谁。
“不,不对,”夏昭衣又说道,“不是大乾。”
“那是?”支长乐和老佟看着她。
“我差点也将自己绕进去了,”夏昭衣一笑,看着支长乐和老佟,“大乾未必就代表整个天下,五百年前,这世上还没有大乾呢。若说是谁,该当是炎黄子孙,华夏子民,只有这片大地才是真正的生生不息,从古至今。”
她垂眸将墨渍已干的挽联拾起,看了看上面的字,收起后淡淡道:“人文初始,万世其昌,改朝换代如何更替,不变的是民族与血脉。区区一个大乾,它并没有多么重要。明日若黄刺史仍认不清自己的身份,摆不正自己的地位,那么他这条命,该去为东平学府的那些先生们赔罪。”
以及,她自赵宁口中得知,来得人果真是天荣卫。
她与天荣卫还有一笔旧账要清算呢。
朱岘大人死于她怀中的无力和痛恨,她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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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安楼后苑侧门,一个仆妇从外面悄然溜进来,门内有一个仆妇正在接应她,见她回来,忙问怎么样了。
外面回来的仆妇姓吴,摆摆手说道:“还活着呢,看那模样,肚子里的孩子应该没事。”
“那就好,”门内的李仆妇说道,“那跛脚的还打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