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天行道不假,可灭了人满门,连三岁小儿都不放过,算什么侠客?”另一人说道。
“杀人便当杀满门,留着小儿作甚,斩草不除根才叫愚笨。”
“行事太狠太毒!我看此二人要不得!”
随从没有理会他们的对话,看着那名平鹤籍贯的近卫:“此案是真是假?”
平鹤籍贯的近卫神色凝重,检查了下血衣,说道:“是真的。”
“当真有此案?”
“当真。”
随从点头,顿觉欣然,如释重负道:“如此反倒是好办了。”
有弱点和把柄,何愁招不来这两人。
“你当真要将这两人招来?”一个近卫问道。
“嗯,”随从应声,收拾桌上东西,“你们继续睡,我去找先生商议。”
平鹤籍贯的近卫却忽道:“我又想起件事来。”
“何事?”随从朝他看去。
“那个黄刺史,”平鹤籍贯的近卫说道,“他在平鹤石竹县当了十五年县令,宣延二十一年才擢升至衡香刺史,所以这桩灭门大案,当年应该是由他经办的。”
随从眉梢轻扬,略觉意外,但很快,他想起中年男人提到,那客栈伙计说他们打听官衙,以及城南都卫府和衡香守卫置所的事。
随从当时还纳闷这两名壮汉为什么要打听这个,原来……莫非,是来寻仇报复的?!
“我去找先生。”随从快速说道,收拾东西离开。
又有三辆装满绫罗绸缎的马车自归园客栈门前的宽阔长街经过,奔向宁安楼。
除却关注宁安楼的动静,东平学府也是各方所要关注的重心,大晗先生于下午逝世的消息暂时被封锁,只有少数人知道,等明日讣告一出,必是一个砸在衡香头顶上的惊雷。
赵宁半靠在软榻上,抬头望着窗外明月。
星子疏朗,满空浮云,明月时而被遮,时而华光大放。
她身侧摆满了各式珠宝玉器,那些珍珠玛瑙像是不要钱的堆放着,还有一等一的丝绸布匹和精美成衣。
除却侍奉的丫鬟们,屋中还有一人,屈夫人一身珠光宝气,靠在对面的太妃椅上笑盈盈说道:“你本不欲管东平学府之事,眼下却因阿梨姑娘而出手。这阿梨姑娘,今日才来衡香头一天,明日便要因她而掀起场风雨来,当真是个妙人。”
“你最好别是讽刺与挖苦。”赵宁淡声说道。
“岂敢,”屈夫人笑道,“我是发自内心喜爱她的,这姑娘生得娇美,气质偏又清冽冰冷,虽不如绛眉姑娘那样大杀四方的明艳和倾国倾城,可是阿梨姑娘更令人心生好感和想要亲近。细想来说,这倒也怪,明明阿梨姑娘更疏离淡漠,不食人间烟火。”
赵宁神情略略温和,“嗯”了声,没有接话。
成片乌云恰在此时被高处的风吹拂而来,将月亮遮挡,赵宁拢眉看着它,忽的极少见的,幽幽叹了一声气。
“何故叹气?”屈夫人问道。
“喜极而叹,”赵宁平静道,“阿梨长大了,”顿了下,她朝屈夫人看去一眼,“你所谓那明日的风雨,算得了什么。”
“嗯?”屈夫人不解,“何意?”
“哪怕天下名山皆在阿梨面前崩塌,于她都不算风雨,”赵宁看回月亮,“明日?小场面罢了。”
夜色越来越浓,当浓至极致,转而变明。
东方天空淡开细微芒光,逐渐漫延过来,由朝霞开道,绚烂奇彩。
夏昭衣没有睡好,睁开眼睛望着天光在窗前落下的斑驳树影,她迷茫了阵,收起梦里父亲和大哥的音容,自床上下来。
六月气候炎热,夏昭衣就着昨夜睡前特意要伙计送来的清水在座屏后洗漱,穿上昨夜拿出的清爽简练,方便行动的衣衫,打开了房门。
老佟和支长乐早早便起来了,在楼下打了几套拳,比试了一番手脚,正累得满头大汗。
见夏昭衣下来,他们收了功夫,去澡房洗澡。
夏昭衣在楼下大堂叫了许多早点,她所坐位置在窗边,窗外有许多早餐铺子和推车,笼屉里的包子被蒸出扑鼻的香气,飘了满满一街。
老佟和支长乐洗完后出来,在她对面坐下吃东西,吃着吃着,三人开始切切说话,声音极低。
老佟忽然冷笑,支长乐脸上也浮起阴郁,并转变为怒意。
说着说着,支长乐的手指在自己脖子前比了一刀。
老佟点头,又是一声冷笑。
夏昭衣咽下嘴中食物,低低说道:“……过了,演得略浮夸。”
老佟神情僵硬:“呃,那我……”
“小声说话便好。”夏昭衣说道。
“阿梨,他们可来了?”支长乐问道。
夏昭衣点头:“至少三人在盯着我们。”
第645章 一场风波(一更)
吃完东西,夏昭衣和支长乐从侧门离开,老佟独自走前门。
侧门外是个小菜场,人头济济,熙攘不停,支长乐给夏昭衣开道,保证少女畅行。
离开菜场后,支长乐一眼瞧见路边一个瘦骨嶙峋的小童,小童手里捡了大把被踩烂的菜叶,正撕下一片往嘴巴里塞。
支长乐皱了皱眉,回头看向夏昭衣,低声说道:“阿梨你瞧,可能是流落过来的流民。”
夏昭衣朝女童看去,目光落在女童满是脓疮的光脚丫上。
支长乐又道:“便是想帮她,也只能帮一时,而天下需要他人帮助的人还有那么多,我们帮不过来的。”
夏昭衣想了想,说道:“我试试。”
语毕抬脚走去。
小童嚼着菜叶,觉察有人过来,当即惶恐往后面退去,将手里烂菜叶藏在身后。
“别怕,”夏昭衣说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人请你吃几顿饱饭,但需要你勇敢一点,你可愿意?”
小童没有说话,双目仍圆睁,眼眶泛起红晕,是被生生吓出来的眼泪。
支长乐见状,在五步外停下,没再靠近,恐自己吓到她。
夏昭衣俯身下来,凑在瑟瑟发抖的小童耳朵旁边很轻很轻的低语。
巷弄的风特别清寒,六月的日头也觉得冷,小童听着她的声音,像是听懂,又像是没有听懂,眼泪不受控制的,一颗颗的往下掉。
夏昭衣冲她笑道:“记住了?”
小童垂下头,抬手抹掉眼泪。
“支大哥,”夏昭衣看向支长乐,“我们走吧。”
一路去往官衙,行过数条大道,穿过几个市集和巷弄,迈过数座古桥,路上所见又有诸多流民。
支长乐这次没再出声。
夏昭衣也没有再上前同这些流民说什么,安静走着。
越近官衙,往来的车马越多,许多流民席地而睡,角落里靠着长长一排。
几辆板车被人推来,板车上面放着很大一个木桶,那些流民见到,顿然一哄而上。
推板车来的几个男人用大木勺子舀水在碗里递给他们,扬声问还有谁要。
碗的数量不多,争来夺去,不知多少人共用一碗。
“倒是心善,”支长乐边走边小声说道,“就是不干净,流民中若有什么易于传开的病,便糟了。”
夏昭衣没有说话,视线已经能看到远处的官衙侧门。
眼下还早,约莫辰时二刻,但她确定官衙大门那边已经人山人海了。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被我们骗来。”支长乐又悄然道。
“会的。”夏昭衣说道。
“当真因我和老佟嘛?”
“嗯。”
支长乐小声:“……我和老佟真有那么大魅力吗。”
夏昭衣笑起,看向支长乐:“支大哥,你自信点,这些年你和老佟英气了很多,气宇非凡。”
支长乐老脸一红:“哪里哪里。”
夏昭衣变戏法似的,拿出一面掌心大小的镜子:“来,照照看。”
支长乐:“……”
粗厚的手接过镜子,支长乐难以置信:“阿梨,你,你还随身带着面镜子啊。”
“镜子用处很多的,随身带着以防万一。”
支长乐点点头,举起镜子对着自己的脸照了照。
气色很好,五官虽然有不少缺陷,但勉强还能看。
他这类岁数的男人其实该留胡子,但是支离嫌他和老佟有胡子邋遢难看,他们便都剃掉了。
反正跟着夏昭衣和支离,他们对诸多世俗和所谓礼节早就不放心上。
眼下一照镜子,支长乐发现他还是没胡子好看,大方干净,以及他的皮肤虽然麦色,还有些粗糙,但是皮肉饱满,的确比同龄人显得年轻和有朝气。
我这浓眉长眼的,确实精神好看,支长乐在心里想道。
远处藏在暗处跟了他们一路的人看傻了眼。
“……他该不会是在照镜子?”一人说道,“还是当街?”
“一大老爷们的,他有病吗?”同伴一脸嫌弃,目光悄然往附近一座客栈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