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败了,已远在千里之外的李乾,奈得了游州从信居远藏偏的青香村如何?
田大姚答应?
宋致易答应?
詹九爷喜不自胜,激动澎湃。
天时,地利,人和,齐了!
世间万万人,能有几人能得一幸遇此机缘!
詹九爷的眼前已铺展开一片宏图大业。
遥遥传来的惊呼声,吼碎了詹九爷的锦绣河山图。
“九爷!出事了,九爷!”
声音太过急促,詹九爷心下一咯噔,忙回头朝外边看去。
门口的曾记事先往山门走去,冲外面跑来的人叫道:“发生了什么?”
“九爷呢,九爷可在这?”
詹九爷扶着八仙桌起身:“阿梨姑娘,我去看看。”
“嗯。”
来人是一个年轻民兵,他冲走下来詹九爷朝远处指去:“九爷,你看!快看!又是他们!”
詹九爷和曾记事,还有跟随在后的封长史抬眸眺去。
夜色茫茫,远处群山脚下出现一片通明灯火,灯火明焰,照着数千黑压压的人头,人群正沿着古老山峦涌向青香村村头。
詹九爷当即爆了句极其难听的粗口,忽地一顿,看向后面的大殿。
隔着一片空庭,大殿里灯火清浑,但詹九爷知道少女听得到。
詹九爷自知失言地拍了下嘴,冲着大殿拱手,恭敬说道:“阿梨姑娘,前面出了些事,我且去看看!”
“好。”少女在殿中说道。
将曾记事和封长史留下,詹九爷随年轻民兵匆匆离开。
山门往下的河道分岔口,遇见迎面上来的支长乐,詹九爷边走边抬手一拱:“支大侠!”
“啊?”支长乐停下。
詹九爷快步走了。
“……大侠。”支长乐哈哈一乐,时常被喊壮士,少见的被喊作大侠,还怪有面子。
签订好的契约共两份,夏昭衣留一份,封长史收起另一份。
曾记事站在山门口眺着远处,瞧见支长乐回来,也是恭敬问好。
支长乐客套回了声,快步穿过空庭,高声说道:“阿梨!外边出事了!”
比起来喊詹九爷的那个声音,支长乐要平淡许多。
“应该是外边那些流民,”封长史说道,“他们想进来,上月末也曾这样过一次。”
“外面人有点多,”支长乐对夏昭衣小声说道,“看规模,还是有组织的,再给些时日,说不定也能选出将军来,成为一支兵马。”
“阿梨姑娘别怕,”封长史忙道,“外头能拦下他们的。”
“拦得下这次,下次呢?”支长乐问道。
“那,肯定也行的啊。”
“流民数量日益渐增,哪里能行,”支长乐看回夏昭衣,“阿梨,我看我们走吧。”
“已经签好了,”夏昭衣说道,“没事的,这里很好。”
支长乐忙朝八仙桌看去,瞧见上面的笔墨纸砚,支长乐一声叹气。
“即便没签,去哪也都会这样,”夏昭衣弯唇,很淡的一抹笑,“支大哥,游州很乱的。”
“对,相对来说,青香山已经很好了。”封长史赶紧道。
支长乐点点头。
殿外山风吹来,裹挟着清寒。
支长乐抬头看向大殿中所立着的三座神象。
威严慈净的面容,和蔼肃穆。
“又是流民……”支长乐又叹一声,“太可悲了。”
不管是当年佩封,被林耀所指使的流民军队。
还是被宋致易和颜青临利用,伏尸在京城城外的数万苍生。
亦或是这些年
夏昭衣也抬头,朝神象看去。
大殿里的烛火落在她光洁面庞上,有一层很朦胧的芒光。
她的眼神清澈明亮,神象安静垂眸而观,她亦安静凝视神象。
“阿梨,你在想什么呢?”支长乐小声问。
“我在想,世道清明,天地更开,”夏昭衣轻声道,“此生,终还会得见那一日的。”
支长乐沉默看着她,恍然有一种感觉,少女清瘦挺拔的纤细身影,似乎能扛得住整个塌下来的天。
可是,他们所认识的少女,一直清闲悠然,淡泊名利,这般逍遥自在的她,会去扛吗?
以及,他们也不愿意她去扛的,那多累……
从道观方向眺望远处,暗夜幽深,天地茫茫,那些火把于整个天地,不过一片细瘦的斑驳。
而从远处眺望道观,山涧中的一抹亮,反而明显。
周遭的花木草树被道观灯火映染,整个黑黢黢的半山,独它有人烟。
一个衣衫褴褛,脸上肮脏的中年男人站在流民人海的最外面,晚风拂天掠地,他无声望着山上这一片灯火,已经望了很久了。
“孙三,你想清楚了吗?”旁边响起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
中年男人朝他看去。
说话的人同样有些岁数,衣衫亦褴褛,但脸上清洗的很干净。
他继续说道:“如果还没有,我便不等你了,我去找其他愿意站出来带我们活下去的人,不然,我们真的要饿死了。”
“那你去找别人吧,”孙三说道,“别找我。”
第709章 摆了摆手(二更)
说完,孙三转身离开。
迎面一个男人快步走来,同时伸手拦着他:“孙三哥,不得行!”
孙三叹了口气,没完没了。
男人拉着孙三去到一旁:“万一他们真的找了个新的,新选出来的那个必然见不得你好,你就完蛋了!如果现在是你来当这领头的,那就没人管得了你,你说什么是什么,假使再有些时运,说不定你就是那当皇帝的命!”
他们离举着火把的人海有些距离,至少五十来步。
远处的火光照来,孙三比那面容洗得干净的,和这个来拦路的男人都要高出一个头,身姿也更挺拔。
“孙三哥,就答应了吧,你好歹是尉平府的剑卫副队,咱们里面就你是当过军官的人!你若得道,兄弟们也好跟着鸡犬升天!”男人又道。
“我喊你一声哥,你放过我可以吗?”孙三愁眉,“我真不想干大事,我就想有口饭吃。”
“可现在咱们没饭吃啊!”
“那都没饭吃,为什么要我来当领队?”
“你当过军官啊!”
孙三摇摇头,其实众人都明白,他那小军官是靠家世躺上去的。
可是现在,尉平府活着的人都才不到十分之一,他本还算不错的家世,早就随着涌来的江潮,被冲散得一干二净了。
孙三不想啰嗦,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来拦路的男人重重叹了一声,看向后面面容洗得干净的男人。
“钟哥,孙三哥他是个死脑筋,真说不通。”
钟哥冷冷地看着孙三的背影,略显生硬的游州口音说道:“不是死脑筋,是废物。”
他的声音不响,但是孙三听到了。
废物啊。
孙三心里想着,只要有饭吃,当个废物也挺好的……
但是,现在真的好饿。
围在青香村村头的流民们,被高大的拒马枪拦住,在拒马枪后面,还有非常深的一条沟壑。
唯一可以进村的大路,则被三百个手持大刀的民兵守着。
这一条路上全是火把,熊熊烈烈的火光照着寒刃,年轻的民兵们严阵以待,也有不少人悄悄打着哈欠。
而这条路的前面,越来越多的流民们正在涌来。
仅隔着五十步的距离,流民们吵着要饭吃,要进去。
有人还扬声威胁,不给饭,就冲进去杀人。
詹七爷耳朵尖,远远听到这声音,登时怒了。
“把那个人给我打死!”詹七爷从上面快步走下来,伸手指着说要杀人的流民,厉声道,“谁把他打死,我分粮给谁!”
流民们愣了下。
詹七爷旁边的几个乡贤乡绅也都齐声叫嚷,要人打死那个乱说话的。
欲望是把爆燃的火,长久饥饿则是最猛最烈的燃料。
流民们的目光渐变,凶狠,贪婪,饥渴。
“打死他一定给粮!”
“刚才说要进来杀人的全部打死!”
“快打死他们!再敢放屁!”
“谁最先打死这人,谁再得一碗肉!”
……
自认团结的流民刹那乱了。
群体一旦被支配,个人的良善,思考能力,辨别能力皆成虚无。
再富理性的长者,也成了一把杀人的刀。
詹九爷赶来时,现场斥满凶戾狰狞的面孔。
被打死的几个流民不辩模样形状,其中一个头皮都被人撕扯下来了,足可见生前受了极大的痛苦。
尸体被流民们揪出来扔在地上,詹七爷令几个民兵提着粮食去换。
而这几具尸体,便在他们亲人的嚎哭声中,被高高挂起,悬在青香村门口。
詹九爷皱起双眉,站了会儿,转身朝祠堂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