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种自己越管越乱的感觉。
其他信,赵宁共三封,齐老头一封,王丰年三封,剩下的,都是支离的,而且支离的信封尤其鼓。
除了沈冽和支离的信外,在衡香的赵宁等人,都特意在信封后面用崭新的墨标注了日期。
夜里虽静,但时常会有官兵过来。
朝少女望来的眼神,因着夜晚困顿和对暖软被窝的渴求,变得更为复杂且肆无忌惮。
起夜的掌柜听闻他们还在,来前头看一眼,恰好看见少女和大汉准备离开。
比起坐着,起身的少女更显风华,一袭束腰束袖的灰蓝双色长衫,纤脖削肩,瘦腰长腿,胸口比不上那些丰腴女人,但也绝对饱满。
刚来的六个士兵一见到她,顿然停步,有人咽了口唾沫,止不住某种最原始且压抑已久的欲望。
掌柜的看着他们走远,又看着那六个士兵低声说话,转身跟了上去。
掌柜的皱了下眉,一声轻叹。
“我看要出事。”旁边的伙计小声说道。
“去!”掌柜的赶他去干活,最见不得手下人多嘴多事。
只是,当真是要出事的。
这么一个水凝一般的秀美少女,她坐在这里,简直如一只肥美的兔子在诱惑群狼。
算了,叫你不知天高地厚。
掌柜的摇头,转身回去睡觉。
隔日,六个鼻青脸肿,双手后缚的士兵被人在路边发现,身上盔甲都被卸了,绑着他们手的,是他们的腰带。
问他们什么都不肯说,最后六个人被带回去军法处置,痛打数十大板后,调去军中干最苦的活。
昨夜睡得太晚,一直到正午,夏昭衣才从一间破败的民屋中醒来。
前面是荒弃数年的孤村,因尉平府的大水,村中横陈的尸骨都被推到村南一隅。
夏昭衣没有进村,而是在村外最偏僻的山脚寻到这几间堪堪欲倒的危楼。
屋外的阳光照入进来,她自地上坐起,有些没睡够,难得几分惺忪不清明的双眸,困倦的落在身边的信上。
沈冽的信,只有那么几个字。
可旁人的信,却提了他大半篇幅。
赵宁的最后一封信,便专门为沈冽而写。
按日期去推,该是送信者出发那日,她迅速写就的。
说的,是沈冽断了郭家三位老爷的指。
“阿梨?”支长乐的声音在外轻声响起。
夏昭衣侧过头去:“支大哥,我醒了。”
刚睡醒的声音,带着一丝绵软嘶哑。
可算醒了。
支长乐端着碗温凉的水进去:“阿梨,你睡了好久。”
水是支长乐睡前烧得,放在一旁慢冷,眼下喝来,温度最好。
夏昭衣喝得很慢,喝完神情仍走神。
“……阿梨?”支长乐低低道。
“支大哥,我是否当真不近人情?”夏昭衣忽道。
“啊?”支长乐忙蹲下来,“阿梨,怎么了?”
夏昭衣双眉轻拢,侧头看着他:“我一直觉得,别人的事,别人不愿说,我便不多问,但忽然在想,这样是对是错。”
“自然是对的呀,谁愿意被人烦呢?”
“若是当初,我多关心下沈冽,追着问他当年发生了什么,也许我可以帮帮他。”
“又是沈冽啊……”支长乐说道。
夏昭衣眉梢轻扬。
“不,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
夏昭衣笑了,垂眸拾来放在一旁的信。
“沈冽与旁人不同,他很重要,”夏昭衣看着信,淡淡道,“从未有人这般舍命救我,不求回报,只凭朋友二字便肝胆相照,沈冽,太不同了。”
“天上的月,人间的雪。”支长乐福至心灵般说道。
“对,”夏昭衣点头,“支大哥这番形容,当真恰当。”
“……”
支长乐也看向那些信。
不求回报倒是真的,沈冽对阿梨的心思,都是戴豫和杜轩在那说啊说,半分不见这小子自己有什么表达。
但“只”凭“朋友”二字,呵呵,免了吧,才不是朋友呢。
虽然觉得,沈冽那样的性情,对朋友的确也会至情至性。
“唉。”支长乐幽幽叹息。
撞见少女望来的清澈目光,支长乐正襟危坐,咳了一声,缓缓说道:“阿梨啊,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上只有你和沈郎君最般配?”
“……”夏昭衣眨巴了下眼睛。
“……”支长乐莫名觉得紧张,也眨巴了下眼睛。
“我和沈冽,是,朋友啊……”夏昭衣说道。
“可男人和女人,也不是天生就看对眼的嘛,日久才能见人心,都是从,从朋友相处起来的嘛。”
夏昭衣笑了笑,垂头将信放回一旁。
“我们为何在这说聊镜花水月之事,”夏昭衣笑道,“支大哥,我们该动身去尉平府了。”
“……”
支长乐觉得有几分失落,但又觉得,这才是她。
着实矛盾。
就如他一边不想帮戴豫和杜轩管,一边又觉得,也的确只有沈冽最配阿梨,阿梨也最配沈冽。
可,他们这样风华无双的人,真的需要人配吗?
阿梨就是阿梨,她一个人可以于群山上傲雪凌霜,要什么人配呢。
支长乐想得脑袋大,摇了摇头,不想了,再度决定,随他们自己去好了。
他们所在这座孤村,离会仁营大营很远,昨晚教训的那六个士兵,想是会引起一番不平静,但在他们回程之前,这番不平静应会平息。
六月的日头太大,夏昭衣和支长乐各戴了斗笠,快马驰骋于从信荒野,入夜亦不休,奔赴尉平府。
同一日入夜,三个身形矮小的男子骑着快马,终于在去往探州的路上追上沈冽的兵马。
哨骑遥遥发现,拦下他们。
男子于马上抱拳:“我乃衡香赵大娘子所派信使,前往醉鹿,受紫河西坊吴掌柜所指路,特奉信而来!”
第716章 动心之人(补更4.29)
营帐中灯火正盛,聚于一起商讨路线和探州附近布兵情况的男人们在地图上以炭笔勾勒。
哨兵来报,道是衡香,年轻清俊的男子自地图上抬首。
随后入来的信使送上五封书信,杜轩忙不迭接来,送去桌旁时,他先一翻,瞧见其中一封信的角落署名,他喜不自胜:“阿梨的信!”
随军案后许久不见笑颜的男子微微弯唇,挺直身板,淡淡道:“给我。”
·
赶路多日,距尉平府还有三里处,夏昭衣和支长乐在群山脚下遇见正在填埋尸体的人群。
大大小小的新尸坑中,有几处是专门用来填埋原尉平府的驻守士兵。
他们的盔甲皆被脱下,堆起来如山一般。
人手不够,加之天热,所以诸多尸体早已呈白骨化。
人群似不知尸臭,一具一具抬着,丢入尸坑中,顺手黄土一抔,覆于其上。
穿过山道,遥遥得见尉平府的斑驳城墙,城墙上没有士兵,墙垛口下有许多箭矢。
尉平府地势险峻,非正规四方大城,城墙搭山而建,只有三座,夏昭衣和支长乐骑马踏上附近一座高山,恰能隔着巨大的山涧得见城中一二。
街道上几乎没有人,这么烈的太阳,都没能将城中的水晒干,而水上,尤可见浮尸。
灼灼日头使得半城水光耀目,夏昭衣沉默看着那些正在雕啄尸体内脏的大鸟。
此情此景,是天灾人祸后必然会出现的,来时便有所预料。
“阿梨,里面肯定有疫症了。”支长乐说道。
“嗯。”
“吕盾想打尉平府,闻郎也是,待真将此城城门打开,二者却都扬长而去,”支长乐怒道,“我仍记得当年在京城,宋致易利用那些流民逼压京都之事。”
夏昭衣眉心轻拢,她也记得。
苍雪郁郁,跋山涉水的苦难生灵们,终于在绝望中成批倒在天寒地冻里。
谁都帮不了他们,世上无神灵,而所谓天子,不过一个腐朽软弱的残暴君王。
“走吧,”夏昭衣勒马,“我们去另一边。”
“好。”
东南两面,闻郎部下所建筑的堤坝已经垮了许多,防汛沙袋零落一片,城中水势仍在,因为江潮冲来的不仅是水,还有大片淤泥。
这里的尸体是最先被处理的,越往江边,水况越好,巨大的惠门河沿着半座城池缓淌,孕育着尉平府,也毁掉了尉平府。
夏昭衣下了马,和支长乐沿着长长的山道慢行。
观天,观地,观江,最后,她在一处江边停下。
支长乐也停下。
“这里是最快的横渡点,”夏昭衣说道,“轻舟即可。”
江风拂来,支长乐眯起眼睛朝对岸望去。
“那边的山势,会不会不好走。”
“会,这是一座古山,但翻过去就是平原了,再往北走十里,便是农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