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术。”
“算术?”
钱千千在她身旁蹲下,实在看不懂,但看不懂也不打紧。
她侧头望着夏昭衣:“阿梨,我没有想到,我们真的能出来。”
夏昭衣笑了笑:“还没呢,等出了这里才安全。”
“有你在,没什么好怕的。”钱千千想都不想便说道。
昨夜的风风雨雨,对其他人来说辛苦艰难与可怕,可钱千千是真的什么都感受不到。
和阿梨回来以后,因为之前困了一夜又半天,她又疲又累,直接就睡了。
仆妇们来拆门窗和床板时,她醒了一趟,但没能撑住眼皮,于是又继续睡觉。
之后,女童们放走了三广四广,跟着队长一起去喊她起来,拖着她去了菜园下面藏着。
她浑浑噩噩。
她是谁,她在哪,她要干什么。
很想好好问一问,但真的太困,她就靠在那边,又睡着了。
那时所有的女童都愣愣的看着她,难以置信。
当然,睡梦里面的她是不知道的。
总之,一觉醒来,好像整个天地都变了。
阳光暖暖照着,风也清朗干爽。
而且有人告诉她,她所畏惧害怕的那些人,全都死了。
死了……
这个钱千千以前已经麻木的词,却让她一瞬觉得像是初春的山野,所有的花儿草木都蓬勃从冬日里的霜寒中苏醒。
明明,这是个不好的词嘛。
反正,也不管了,等那些妇人们从山上回来,她们又饱餐了一顿,然后便是下山。
穿过泥径,越过山坟,淌过水泽,走过战墙。
众人齐心协力。
当脚步踏上山脚草地时,她们激动的抱在了一起。
是啊,这是离开,不是逃走。
她们光明正大,昂头挺胸。
钱千千不知道具体经过,但却知道一切与阿梨有关。
一路走来,所有人都或背或抱着一堆东西。
唯独阿梨一身轻松,支着树杖,缓缓跟在后面,东看看西望望,不知在想什么。
“千千。”凤姨走来说道。
梁氏和余妈跟在她后面。
钱千千抬起头:“凤姨。”
“你去那边一起煎药,我同阿梨有些话说。”凤姨说道。
“哦……”
钱千千爬起,又觉有些不舍,好不容易停下歇脚,想来找阿梨问问话的呢。
“阿梨。”凤姨在旁边石头上坐下。
夏昭衣站起身,笑眯眯的看着她们:“嗯?”
凤姨和梁氏她们看了眼,问道:“你说的那位侠士,他人呢?”
“走啦。”
“走了?”
“对啊,走了。”
凤姨眉头轻蹙:“他怎就走了,我们都还没有对他叩谢一拜啊。”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嘛。”
“这么奇怪。”梁氏咕哝。
“大侠,”夏昭衣笑道,“不都是这样吗?”
余妈轻声道:“可总是觉得,要好好谢一谢这位侠士。”
“等出了这里,我要北上了,”夏昭衣道,“你们到时候没能找到我,不要担心。”
凤姨一愣:“你不与我们一起?”
“嗯。”
“你一个小女童的,你一个人要去哪?你不怕被人拐了,然后又被卖给这些刀尖上舔血的强盗?”梁氏叫道。
“是啊,阿梨,你只身一人多不方便,你跟我们一起吧,我们打算去买个庄子,再盘个铺子。”余妈道。
“不了,”夏昭衣敛了笑,抬眸看向北方,眼神变得悠远,“我得回家。”
归心似箭,似箭归心。
她满脑子都在想二哥已经如何了,定国公府又如何了。
还有,离开那山寨后,她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去做。
想到这,夏昭衣的心微微生出酸涩,逐渐揪痛。
第78章 上了官道(补更)
想要彻底走出兆云山,需一直南下,直到望见磐云道。
论起这条磐云道,世人不知如何评判。
当初之所以造这一条官道,便是因为这一带劫匪猖獗,有几个官员提议建条大道供人集中赶路,派官兵保护,同时还能起到些威慑作用。
设想不错,可太低估人心。
磐云道弯弯绕绕,长达百里,那些狂妄嚣张的劫匪们有的是可以下手的路段。
而大多民众又见此为官道,便放心而去,结果无命可归。
汤汤岁月数百载,大小战乱无数,朝政翻覆更迭,兵丁有限,所以当初说是派兵保护,实则常年就几百个兵卒,且分散极广。
因而劫匪们来寻衅时,兵卒有时甚至跑的比百姓更快。
这也渐渐养肥了那些马贼们的胆子,几度曾一路杀到重宜府中。
乌金西沉,夜云密布,转而星散,又露晨光。
第二日巳时,妇人们挑筐挑担,互相搀扶,终于踏上方石累就的官道。
路上几乎无人,偶尔会有零星几个壮着胆子的,他们都沿着最里面的土路走着。
“阿梨,等下你真的要走吗?”钱千千跟着夏昭衣,走在人群后面问道。
夏昭衣点头:“前面有路口。”
“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进城呢,我们现在很有钱了。”
“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啊。”
“什么事情?”
夏昭衣笑了:“昨晚跟你说过的。”
钱千千想了想,点头:“是哦,你昨夜说过要回家的。”
既然是回家,那真的没有办法再劝别人留下了。
钱千千看向前面的凤姨,又道:“那等下,让凤姨给你一些珠宝吧,你路上当盘缠。”
“不啦,你们留着吧。”
“为什么不要啊,你路上用得到的,而且你回家以后,可以给你的父母兄长啊。”
夏昭衣笑着摇头:“不用,我父亲和长兄,已经亡故了。”
“好吧。”钱千千说道。
她看着阿梨,还是觉得舍不得。
“那,还是进城一趟吧,给你换件衣裳都好。”
阿梨身上这件衣服,似乎几日都未换了。
山上换不换衣服的,其实也不打紧,可问题是,她这破的也太厉害。
“你看看你吧,四处爬,”钱千千又道,“衣服都爬坏了。”
夏昭衣淡笑,笑意没有渗到眼眸中去:“嗯。”
“不过,余妈和凤姨都说你是大家的恩人,你爬来爬去,是不是在帮大家?”
夏昭衣没说话了,微微低着头,看着双脚在往前踩着。
“阿梨?”钱千千觉察不对,又开口唤道。
眼眶轻微泛红,但被夏昭衣忍了回去。
她吸了下鼻子,将胸膛挺直了一下,说道:“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啊?”
夏昭衣朝她看去:“你以前应该不是话那么多的呀。”
“……”
夏昭衣见她愣住,又一笑:“其实也挺好,话多挺可爱的,活泼开朗是好事,你还小。”
“你更小。”钱千千严肃说道。
走了一个时辰,前面出现一道关卡。
妇人们停下脚步,方大娘和凤姨对看了眼,眉头轻皱起。
“怎么停下了。”钱千千说道,好奇的抬起头去看。
未待看清一二,那边的兵丁便叫道:“你们干什么的!”
一大队妇孺,浩浩荡荡,出现在这样人烟稀少的官道上,着实古怪。
秦三郎靠在随军楼上看书,觉察些动静后,转眸望来。
钱千千恰抬起头,顿然一愣。
数十根粗木搭建的随军楼略显简陋,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倚在上边,手里捏着本书,正垂眸望来。
他穿着月色锦衣,衣上有极淡的金线刺绣,隔得太远,看不清刺绣模样,但随着风起衣衫,煞为好看。
他的脸更好看,俊眉星目,肤色如昨夜她捏过在手里的羊脂玉,俊挺的鼻梁,将这层肤色带的更立体透亮。
“真好看啊。”钱千千说道。
秦三郎见到这么多人,也是一愣。
收了册子端坐,他看向下边的兵卒:“哪来的?”
兵卒顿时扬声叫道:“叫你们过来呢!干什么的!”
“说话客气些。”秦三郎温然道。
“我还偏就不客气,”宋二郎的声音响起,他刷了马,从那边走出来,边又道,“不过你们在说的什么?”
目光已看向了那群妇孺,眉毛挑起:“这么多人。”
钱千千伸手捂住嘴巴,眼睛也瞪大了些。
好些女童也都这样。
“吓到了?”宋二郎非常满意,抬手撕下自己贴在鼻子和唇边的假猪皮,放在手里甩了甩。
猪皮做的一点都不逼真,可是乍一看确然非常惊悚。
没唇的牙齿,被削掉的鼻子,还有狰狞丑陋的疤痕。
竟然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