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步步谨慎,处处小心,奈何前后左右望遍,唯独缺了头顶。
少女的眼睛在暗夜之中清澈明亮,虽是狩猎,但没有半分狼一般的凶狠锐利,反似一泓落了明月的溪河。
判断出司马悟想去的方向,她从左靴外侧抽出身上最后一把武器。
时至丑时,快要轮岗离开的士兵们露出许多疲态。
司马悟身手飞快,悄然自后偷袭,利索地割断两个士兵的脖子,将他们无声放下。
喉中翻涌而出的鲜血让士兵们发声困难,司马悟用大掌紧紧捂住二者的嘴,逼迫他们更难发声,直到二人气绝。
他起身将手上尚还滚烫的血擦在二人的衣上,朝远处没有半点光亮的暗楼跑去。
惊喜就在这个时候从拐角的露天楼梯上出现。
夜风掠来,少女马尾高悬,一袭束腰青衣,缓步从楼梯上下来。
月光照亮她的脸,凝白水灵的肌肤上,一双银雪般的眸子盈着笑意。
司马悟大惊,迅疾后退。
“不止你会杀人哦。”夏昭衣温然说道。
声音清脆悦耳,但在司马悟听来,空灵似从阴司幽冥中而来。
司马悟握紧拳头,他惊恐地发现,对方甚至没有出手,他好像已经死了。
最后一个信念,是让自己的同伴生。
司马悟忽地高声叫道:“阿梨在这!快跑!!!”
说完,他率先朝夏昭衣冲了过去。
这一声,惊动得不止远处的楚筝,还有那些站岗的士兵。
司马悟奋力一搏的进攻被少女轻易避开,匕首银光在他眼前一闪,所割裂的却不是他的脖子,而是胳膊上的竖直一刀,深深撕裂了他的肌肉。
司马悟手里的武器应声掉落。
紧跟着,另一只手也被废掉。
司马悟绝望怒吼,冲上去想以牙咬她,下颚被少女踢中,下巴脱臼了。
“发现赵志和叶力的尸体!”
“是刺客!”
“在那边!”
士兵们的声音遥遥传来。
司马悟被踢摔在地,双臂已经无力撑他起身,嘴巴更无法说话,只能用力以喉舌咆哮。
“你以为出声便能救那姑娘一命吗,”夏昭衣俯首看着他,“她迟早都会死在我的刀下,而你,我不会杀你,便由他们处决你。”
士兵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夏昭衣以匕首将司马悟藏于齿缝中的毒药挑走,一抬手,将他的下巴接了回去。
“永别了。”夏昭衣起身冲他一笑,掉头离开。
司马悟看着她的背影,口中发出怒吼,双目通红。
楚筝藏在一条昏暗的窄道里,后背紧紧贴着石墙,满头大汗。
外面的动静非常响,判断出死了两个士兵,而司马悟尚还活着,但听那些士兵的话语,他双手被废。
半个军营的灯火亮起,士官们出来主持局面,要求掘地三尺也要搜到人。
楚筝贴着石墙往更里面挪去,缩在最狭小的空间中。
仅一墙之隔,听到诸多士兵跑过去的动静。
阿梨,阿梨!
楚筝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气得发抖。
她不是怕死,身为刺客,死有何惧,可这口气无法下咽。
她要活着,她一定要活下去,变得更强,去找这个贱人报仇!
军镇司南大门外的修罗场,还有发生在军镇司内部的暗杀,让数个大将震怒。
吕盾匆匆自行中书院赶回,会仁营的将士们已穿戴整齐,于空地上等着挨训。
吕盾回来便朝他最得意的副手陈晋踹去:“废物!”
陈晋个头高大,勉强能撑得住这一脚,垂着头不作声响。
吕盾转头看向其他人,目光一顿,看向更北侧的女人们。
大姑娘们皆已下来,绫罗绸缎,花枝招展,颇是艳丽。
丫鬟和妈妈簇拥着她们,所有人都瑟瑟发抖。
吕盾越看越来气,扬声叫道:“来人!把这群娘们宰了!”
“将军!且慢!”一个身形略矮的中年谋士自议事厅跑来,“将军!”
谋士不擅运动,拼了老命跑来,将手中对折的纸递给吕盾:“将军快请过目!”
吕盾一把夺来。
信上字迹潇然,疏阔流畅:“一,此为大平刺客,乃我所获,若敢冒功,定不轻饶。二,莫拿女人出气,若敢枉杀一人,夷尔等族人。阿梨留。”
“岂有此理!”吕盾大怒。
“将军!”谋士按住他的胳膊,低声说道,“将军,三思。”
“欺至我头上,如何三思!”
“无人得知此信!”谋士看着他,声音越发低,“便无人得知将军被欺,且这信上所提,并非大事难事,区区小事尔。将军切莫为意气之争,惹上劲敌。”
吕盾沉下心来,垂眸望回纸张。
信上内容委实气人,气在“威胁”之意,但也如谋士所说,此两件事,并非多大的事。
“这阿梨!”吕盾咬牙。
“万不可惹!”谋士再三强调。
吕盾眉头一皱,朝他瞪去。
“……并非说将军不如她,”谋士忙道,“将军神勇过人,所率千军万马,自是不将此等女子放在眼中,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前大战在即,其他诸事皆可轻放,此账尽可先欠着,日后大胜凯旋,有的是清算时候。”
吕盾的神情这才有所变善。
他转头看向旁人,旁人皆望着他,一脸不知发生了什么。
既无人得知信上内容,便也不知其被威胁。
吕盾调整了下气息,冲那些上前的手下一摆手:“将这些女子送回阳川坊。”
刚才吓坏的女人们,脸色终于恢复些许血色。
女人不能用来出气,那男人总可以吧。
吕盾看回自己的手下,勃然大怒:“你们这群不中用的,都该重罚!”
第746章 他的手笔(补更4.30)
黎明光亮,军镇司南边巷弄前的空地上,积重的血水哪怕被反复冲洗,仍有腥气残余。
士兵一波又一波离开军镇司,街上无人敢出来,再度变回八都军使来从信之前的肃清萧条。
所有客栈被寻过去,商铺,茶楼,戏馆,药堂,私塾也没有被放过,民宅中的柜子,床底,甚至水井都一一检查。
一无所获。
已被贴满画像的从信府街道,又被贴上钱奉荣的画像。
不仅正面,还有侧面。
钱奉荣本出自耿慧的迅龙军,在军中以勇猛过人出名,所以识得他的人太多,画像上甚至连褶皱的细节都有。
学生们再度有活可干,这次要得数目更广,足足三千张,不仅从信府,还要送去从信府之外,广洒天下。
学生们一边画,一边戏谑从信怕是今年最出名的地了。
邰子仓也在画,偌大学堂中满是墨香,地上散乱一地画废的纸。
一个仆妇从侧门进来,张望了圈,寻到邰子仓。
“老爷。”仆妇走来说道。
邰子仓看她一眼,继续画画。
“老爷,夫人问您,今夜可要回去。”
“不回。”邰子仓冷冷道。
白氏去找夏昭衣,去找聂挥墨的事,邰子仓昨夜回家后得知,气得说不出话,在家待了半个时辰便走了。
昨夜到现在,他一直在学堂里,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今天看到大街小巷的画像,白氏知道他又被喊去做事了,在家等得焦灼。
“老爷,便不跟夫人怄气了,”仆妇叹道,“夫人于大义上,并无过失。”
“你回去吧。”邰子仓说道。
仆妇没有走,她年岁略长,邰子仓从小被她带大,仗着这个资历,便又多说了几句。
好多学生抬头朝他们看来,很多人发出窃窃的笑,猜到一定是邰先生家中发生了什么夫妻争吵的事。
邰子仓只当看不到,继续画画。
仆妇无奈,只得先回家。
进来不见翘首以望的白氏,她侧头问另一个仆妇白氏去了哪。
另一个仆妇指了指邰子仓的画室:“来了个客人,嘘……”
“客人?”
“说不得的客人。”另一个仆妇神秘兮兮地说道。
邰子仓的画室,任何人都不能轻易进去,现在白氏竟还将客人带进去了,仆妇好奇过去看。
夏昭衣听到脚步声,目光望向外面。
“应是我的仆人,我去看看。”白氏说道。
“好。”夏昭衣点头。
仆妇将书院中的简单对话省去伤人的部分告诉白氏,白氏仍是被伤。
二人对话的声音很轻,夏昭衣不想偷听,但她们就在门口,她仍能听到些许。
仆妇告退离开。
白氏回到书案前,目光落在案牍上的这些画卷上,顿了下,又看向少女。
有所感的,少女抬起明眸和她对视。
“见笑了……”白氏不好意思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