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轩皱眉,抬眼朝夏昭衣看去。
少女侧容秀美清雅,面色平静,双手更平静,没有半分颤抖。
杜轩动了动唇瓣,什么都没说,心里面浮起一阵难过。
他看向支长乐的脸。
几次痛醒,又几次痛昏过去,现在支长乐脸上没有半分血色,额头上面全是细密的汗。
太阳穴连着颧骨这一片,整个肿了起来。
“钱奉荣。”杜轩咬牙说道。
“对了,”夏昭衣说道,“史家有个姑娘被钱奉荣糟践了,杜大哥若是不忙,请大哥去帮一帮她。”
“糟践!?”杜轩大怒,“这混账!好,我这就去,史家在哪?”
“在我的房间。”
杜轩点头:“好,我这便去!”
未走几步,他又停下,回头朝后面的少女和男人看去。
少女跪坐在那,背影挺拔,床上的男人唇色越来越惨淡。
几乎已经料到是什么结局了……
这时,却见少女拿起剪子,在一旁的蜡烛上烤,杜轩不解,紧跟着,便听“咔擦”一声,她直接用剪子剪开了支长乐的胸膛。
杜轩瞪大眼睛,心跳都跟着漏拍。
他回过身来,抬手抚着胸口,愣愣望着落在院中的月色。
只是被那画面所吓到,但他心里面清楚,阿梨不会伤害支长乐,只会全力救他。
但……他似乎快没气了。
史秀琦并没有睡,她睁着眼睛看着木板床上的房梁。
身体被撕裂的剧痛,像是灵魂深处的割裂,她浑身僵硬着,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一下就疼。
杜轩敲了敲门,很轻地在外面说,他要进来了,让她别怕。
史秀琦转动眸子看去,杜轩冲她笑笑,并未将门关上,留了半尺左右,任外面的风吹拂进来。
“别怕。”杜轩说道。
史秀琦认得他,这个男人带了很多厉害男人来村里,家里人都在议论,说他们是贵人。
史秀琦收回视线,不敢跟他对视。
“你这,还未洗澡呀。”杜轩说道。
史秀琦的手不由攥紧床单,紧跟着,手指控制不住地在发抖,眼泪也跟着直掉。
“不不,”杜轩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温和道,“小姑娘,我并非嫌弃你脏,而是你需得立即洗澡,如此身体才干净清爽。”
说完,他又觉得不对味,重新解释:“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那个畜生未必干净!”
“啪!”杜轩给了自己一巴掌。
咋说咋不对。
干脆不说了,他起身朝外走去。
恰好林双兰端着刚烧好的热水朝支长乐的屋中走去。
“大兰子!”杜轩学着村里人的叫法。
林双兰忙得两鬓全湿,脸颊通红,闻言朝他看去:“杜先生。”
“她得洗澡,”杜轩说道,“她需要清洗!”
“好,很快,我这就来!”林双兰叫道。
“不是,我是要你去陪她,我来!”杜轩说道。
把林双兰手中的水盆接来,杜轩轻声道:“陪着她就成,尽量别说话,多说多错,也不要想着安慰她。”
“好!”林双兰点头。
“等下帮她一起洗澡,不过她会很痛,你看看要不要找个帮手,否则她可能会不受控制地攻击你。”
林双兰记着了:“嗯!”
杜轩端着水准备进屋,林双兰却忽然拉住他的衣裳:“等下,杜先生。”
“嗯?”
林双兰有些害怕,不安地说道:“支大侠,他……会怎么样?”
杜轩沉默,唇瓣微动,半响,说道:“我不知道。”
林双兰的眼眶再度红了,眼泪滚落了下来,但很快,她抬手抹掉:“阿梨很厉害,阿梨肯定不会让支大侠有事的,对吧?”
“……嗯。”杜轩应声。
林双兰感觉自己要大哭了,不想被他看见:“我,我去陪一陪史秀琦,辛苦杜先生。”
“这算什么,你都辛苦一晚上了。”杜轩说道。
林双兰快步进到夏昭衣的房中,将门一合上,她贴在门背后便低声痛哭了起来。
抬眸看到床上的史秀琦,林双兰走过去:“你甭管我,我哭我的,你躺你的。”
说着,她在床边坐下,又是一顿哭。
史秀琦沉默看着她。
史家的姑娘一直以美貌闻名,这让家中姑娘们从小便总有一股骄傲,这样的骄傲,使得她们很少和村中其他姑娘们往来。
史秀琦此前跟林双兰的关系不好不坏,不算认识,也没结仇。
但是林双兰的热情和仗义,是附近三个村子都出了名的。
很多姑娘不是不想和她结交,但没有契机,很多姑娘家还腼腆,也不知从何开口。
林双兰一直在哭,喘不过气,衣裳一角被人轻轻拉扯。
她回过头去。
史秀琦看着她,眼泪也掉了下来,喑哑说道:“我们,都别哭。”
林双兰抬手要帮她擦掉眼泪,意识到自己的手脏,从怀中摸出干净的手绢在她眼角擦拭。
“不哭,都不哭。”林双兰说道。
第785章 掏心窝子(一更)
晨风拂开新一日,林双兰在鸟叫声中醒来。
天上云层积重,地上的日光时明时暗,老佟坐在石阶上,双目布满血丝,神情颓然。
林双兰抬眼看向支长乐的卧房,再看向老佟,心觉惊恐,想问又不敢问。
她安静地经过老佟身旁,迈入他身后的门槛。
虽是日明,屋内却仍烧着火,蒸腾起一股热意,不大的房间非常难受。
杜轩和一个暗卫睡在门口,睡相毫无讲究,半口张着,偶有几声呼噜声。
支长乐的木床前,昨夜所见跪坐在那的少女,现在坐在一张方矮竹凳上,仍然在忙。
一块大石自林双兰心口跌落,还在忙,便说明还活着。
“阿梨,有什么我需要帮忙的吗?”林双兰小声说道。
“有,”少女的声音细微却冷静,“找人把他们抬走,寻一张床。”
林双兰看向杜轩跟他身旁的暗卫,点点头:“……好。”
杜轩被村里两个壮实的民兵挪到老佟的床上,还未将他摆正,杜轩睁开惺忪睡眼。
一个民兵说了情况,杜轩抬手揉了下脑袋,嘶哑问道:“她还在床前吗?”
民兵点头:“还在。”
“何苦呢,”杜轩难过,“何苦折腾一个死人。”
林双兰从外进来,险些没能端住手里的热茶。
“死人……”林双兰愣愣道,“支大侠他……”
杜轩抹了把脸,从还未暖的床上下来:“你们去忙,昨夜一役,村中大缺人手,我们这边暂先不用管。”
说着话时,杜轩看到窗前木桌上的笔墨纸砚。
老佟这些时日也在写字,他原本只认识个佟,这些年跟在夏昭衣和支离身旁,识得的字越来越多,桌上的笔墨纸砚,他日日在用。
杜轩抬步走去,看着镇纸下压着的纸。
少爷定要怪他没用了,派了这么多人手随他北上,终于找到她,却未能帮得上忙。
杜轩拾起笔,在桌前坐了下来。
日过中天,奔波忙碌于村中肃整的詹九爷来找夏昭衣,被老佟在门外拦着。
晚秋初冬的风卷着庭院里枯败的草木,詹九爷看着老佟死青的面色,担忧说道:“这可如何是好,阿梨姑娘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谁来也不会有用,”老佟无力道,“便,就这样吧。”
詹九爷无奈,又立了阵,只得离去。
傍晚再来,情况同样。
不过抬头看到屋内,少女不再坐着,弓背趴在床旁,累睡着了。
没人敢过去,稍一过去,她就醒来,觉轻的可怕,谁也不好再打扰她。
待入夜至亥时,杜轩和所有暗卫们在庭院里商议如何是好。
有人提议直接硬来,否则如此下去,她先垮了,莫不如干脆当个罪人。
老佟赶紧否决这个危险的想法。
左右拿不定主意时,听到屋内少女的声音:“佟大哥。”
“哎!”老佟忙转身过去,“阿梨!”
少女自床前回身望来,轮廓清丽秀美,唇边勾了抹释然的浅笑:“有吃的么,我饿了。”
老佟看着她的这抹笑,脚步渐停,随即巨大的欣悦自老佟眸中点亮。
他看向床上的支长乐,一日一夜未醒的男人仍闭着双目,身上被褥被整齐盖着,偶有起伏,是呼吸。
“有有有!”老佟忙叫道,“我这便去!”
回身发现杜轩等人都围在门口,暗卫给他让出条道的同时,目光从床上看向少女。
“阿梨?”杜轩的声音有些发颤。
夏昭衣弯唇,笑容变深:“他活下来了。”
庭院里顿时响起男人们的欢呼声和笑声。
夏昭衣睡了足足六个时辰,窗外的雨将她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