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阿梨。
宋二郎和秦三郎也对看了眼。
“阿梨到这里没多久便走了,什么都没说,就说要回家。”凤姨说道。
“是了,她说她惯来喜欢独行。”赵宁垂下眼眸,“倒真是可惜了,我有一些话想要问问她的。”
“你与阿梨认识?”凤姨看着她,目光在看到她的脸的时候有些犯怵,“你是谁?”
“她是我师娘,一直关在地牢里,快二十年了。”苏举人道。
凤姨她们一愣。
梁氏惊道:“山上那地牢?”
“嗯。”苏举人轻点了下头。
几个妇人对望,都难以掩住眸中惊讶。
梁氏还算年轻,但在山上也有十个年头了。
更不提凤姨和余妈,其实她们具体记不清多久,可是绝不少于二十年,却从未听闻地牢里面有这样一个女人存在。
“阿梨真的什么话都没留下吗?”赵宁有些遗憾,又问道,虽然心里觉得那个女童的性子,也真的不可能留下什么只言片语。
妇人们摇头。
余妈有些叹惋:“她一个小女娃,身上还负着伤,不知道今晚要怎么过了。”
“那你们怎么不拦着她?”苏举人道。
“拦不住的。”赵宁淡淡道。
她看向宋二郎和秦三郎,又施礼:“今夜可能要在此休息,还望军爷们赏块地方。”
说话时大大方方,目光干净,没有一点因为自己脸上的模样而觉得有什么躲闪与见不得人。
路上为躲其他土匪,他们藏了又藏,借着夜色才小心摸索着离开了那个猛兽之地。
苏举人曾建议撕下衣上布料来系在赵宁脸上,为她挡脸,赵宁却偏偏不要。
“我不觉得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这就是我的面貌,我要带着这面孔出去,等吓到第一个人后,我再遮掩。”
心性傲气,一如从前,没有因为困宥囚笼而有丝毫改变。
她现在站在这里,双肩端挺,背脊端正,一头长发梳洗过了,剪了一半,仍垂在臀下,发梢被夜风清爽带起,而她的广袖一起翻飞。
这模样,似乎能教人忘了她的岁数与面上狰狞。
凤姨看着她的模样,轻轻抿了下唇,心里有些歆羡。
以前从未觉得人与人有什么不同,现在却知道,一些人真的仅凭气度举止,就能压你一头。
与富贵无关,与权势无关,那是一种由内而外,蕴在骨子里的清华。
比如年龄不过九岁的阿梨,又如眼前这个面容狰狞的妇人。
“后面有些肉汤,”秦三郎温然道,“你们应也是从那山寨里出来的,一路提着心眼,大约也没怎么吃过饭,先去喝碗吧。到了此地便已安全,其他无须再挂念,凡事有我们这些保家卫国的儿郎在。”
赵宁看着他,眼睛泛起红晕,又施了一礼:“多谢军爷。”
“我倒不是什么军爷,他才是。”秦三郎笑着,看向一旁的宋二郎。
“他不是军爷,可是他来头不小。”宋二郎伸手在秦三郎肩上一拍,说道,“这位跟我偷跑出来的儿郎,是我们岭南及剑南节度使的小儿子。”
众人愣了下,朝秦三郎看去。
秦三郎淡笑,脸上微有红晕。
“两位倒都是少年才俊。”后面响起一个低沉笑音。
一直坐在车厢里的男人扶着车厢,缓步走出。
马车的灯笼已经熄灭了两只,他们一行人身上的光被散去大半。
如今将目光投去,好些人都有些恍惚。
今日也不知是什么日子,这里常年清冷的关卡仿若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这马车带来的几人实在高大,而这两个紫衣的郎君更是挺拔出挑,身材修长笔挺,模样俊美的如画中走出一般。
沈谙落了地,在沈冽旁边站定,一袭墨紫长袍与当前时令有些违和,但他模样不见燥热,俊白的面容血色淡薄,一看便知身有抱恙。
宋二郎想起他们现在说的“剿匪”二字,再见他这模样,不由道:“莫非,你是个军师?”
沈谙冲他淡笑,看向赵宁。
“你们说的阿梨,是个十岁不到的小女童,眼眸乌黑明亮,生得白净,脸上很多乌青,脖子都是红痕,且衣衫破烂,双脚缚草的那个吗?”
“先生认识?”苏举人一喜,问道。
“她卖了些蛇给我,我们在路上吃了顿蛇肉,这才来晚了。”沈谙笑道。
第89章 真是怪人
提到那顿蛇肉,石头便觉得恶心。
他从小最怕这些,可偏偏在路上时,这一伙人还吃的很开心。
就连他这少爷,一直嚷嚷非要往前,在沈谙接二连三说着要吃蛇肉,也因嘴馋而停了下来。
“她卖了蛇给你,”宋二郎道,“是生蛇还是死蛇?”
“生的,应该是她自己捕的。”沈冽道。
“自己捕的?”宋二郎扬眉,“是说的同一个人么?那个女童后面背着一个褐色的小包袱。”
“我们遇见的时候,被她拿来装蛇了。”
竟然真是她?
宋二郎敛眸,想起那女童的模样,那么小的个头,她怎么抓蛇,她不怕么。
秦三郎见他这样,知道他又去想那女童了,不由一笑:“见不惯比你行的?”
“不见得比我行。”宋二郎想都不想便道。
“可她不到十岁。”
“我十岁时也不差!”
秦三郎笑了笑,收回目光看向面前这两人,好奇道:“你们是兄弟?”
沈谙温雅点头:“是。”
“那倒真是奇怪了。”宋二郎道。
“奇怪?”沈谙笑着看他。
宋二郎点头。
这兄弟二人,哥哥的声音很粗哑,可是喜欢笑,语气也很开朗。
弟弟的声音很清越,可是说话低沉,似乎不太爱开口。
两兄弟性子有些反,但有一点相同,就是都长得好看,一眼看上去就惹人注意的那种。
不过皮相嘛,算不了什么,从小跟着他宋二郎一起混的那堆纨绔,俊美的也不是没有。
“你们先走吧。”宋二郎对赵宁等人道,再令凤姨带她们离开,打算同这对兄弟好好说说剿匪的事。
但那沈谙却又喊住了赵宁:“这位夫人。”
他笑着上前,端手抬起,广袖垂落:“冒昧问你一句。”
“何事?”
“你可认识,林又青。”沈谙说道。
不仅是赵宁,凤姨她们都愣在那边。
赵宁很快恢复平静,但看着他的眼神变得略有些审视与凌厉。
“不认识。”赵宁说道。
沈谙双眸含笑,眼神轻柔,一直望着她的眼睛。
赵宁亦不是什么露怯的人,虽觉得这眼神太过玩味和探究,可还是一退不退的望了回去。
“怎么?”赵宁问道。
沈谙笑着摇头:“没事,夫人去那歇息吧。”
看来是认识的了,但是对方既不肯说,那再问便没意思了。
赵宁也笑,福了一礼,转身离开。
凤姨她们在前面带路,苏举人和碧珠跟在她旁边。
走了几步,赵宁停下,对苏举人道:“牧文,撕一片布给我。”
苏举人还没反应过来:“嗯?”
“遮脸。”赵宁说道,眼神变得疲累。
“是。”
苏举人抽了匕首,去割自己的衣衫。
赵宁听着他衣袍被割开的声音,抬眸看着那边的妇人和女童。
“吓你们无所谓,但那些女童还小,”赵宁很轻很轻的说道,“我可不想日后大人吓小孩,不是喊大虫来了,而是喊赵宁来了。”
旁边的碧珠这两日因山上那些尸体场景而吓到,神色一直彷徨困顿,听到这话,终于难得扑哧一声,低笑出声。
笑完撞见苏举人的目光,讪讪闭了嘴,将头复又垂下。
宋二郎从她们身上收回视线,看向沈谙:“先前你们说是来剿匪的?”
“他说的。”沈谙慢条斯理的指向身后不远的沈冽。
“那你……”
“我是个病人,军爷舍得我上战场么?”沈谙微笑。
这跟舍不舍得,有关联?
宋二郎又看向沈冽。
“对,剿匪。”沈冽淡淡道,“不过有个条件。”
“还讲条件?”
沈冽朝沈谙看去一眼:“将他绑了,哪些马贼最凶狠,就将他扔哪。”
宋二郎道:“这个……”
“我弟弟说笑的。”沈谙笑道。
沈冽冷冷的收回目光,转身回去马车,看向石头:“收拾下,原地搭棚。”
“是。”石头应道。
他们还没同意他们留下的好吧。
宋二郎和秦三郎又郁闷对看了眼。
睡得早,便也起得早。
夏昭衣早早就起了,收拾一下包袱,推开门窗通风,而后下楼,准备结了账就离开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