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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离在一片乱糟糟的嘈杂声中睁开眼睛。
驿站官署前已站满人。
平民百姓一个赛一个高兴,都说有粥喝了,喜气洋洋,犹如过年。
远处还有大量的人在跑来,除却行脚路人,南溪驿附近庄子的村户也都拿着碗赶来。
支离揉着惺忪睡眼,身旁一个妇人忽的推他:“小伙子,你也去啊!”
“我们都吃饱了,你快去!”一个四十出头的佝偻男人也道。
“我不饿。”支离回。
“小伙子,这粥可是有福气的,皇家的粥呢!”妇人说道。
“皇家?”支离朝她看去,“此处皇家,那不就是李据?”
“哎哟!”妇人忙摆手,要他噤声,“你怎么直呼皇上的名儿,快别说了!”
“是九皇子,九皇子在布粥!”刚才那个佝偻男人说道。
支离“哦”了声,看回那个老妇,呵呵:“听你口音,是塘州的,塘州这会儿是宋致易的地盘,你怎么管李据叫皇上啊?”
“嘿,你这人!”妇人有些生气,“不识好歹。”
不理他了。
“小伙子,你去喝口粥呗!”佝偻男人持续劝说。
“不喝!”支离有些怒,“恶心!”
说着,他拾起自己的包袱行囊,打算离这儿远点。
佝偻男人一脸懵:“我这不是好心嘛,这啥怪人!”
“别理他,我说了,这人不知好歹!”妇人说道。
支离朝附近一家客栈走去,花了两文钱,把随身的水壶灌满。
等伙计送水壶出来时,支离的目光看向那边越来越多的百姓。
他是真生气,也是真恶心。
昨天看到这群兵马打身边经过,他一眼认出,这不就是那个杀千刀的李氏铁骑吗。
华州东部一战,李氏铁骑和攻袭营两败俱伤。
但真说起来,还是李氏铁骑输的。
毕竟华州在松州的家门口,扶上县那头多得是兵马,车轮战都能把你耗死。
看到李氏铁骑铩羽而归,支离别提多爽了。
可是现在,他们偏偏赖在这南溪驿不走。
什么布粥派米,李乾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会有这般好心?
当初李据刚离京,在古槐平原上对着流民大开杀戒得人是谁,便是这李氏铁骑!
跟随沈冽他们来龙担山,并被戴豫亲自送到元禾宗门的徐氏同支离提起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她当时抱着孩子,就在死人堆里装死,动都不敢动。
那李氏铁骑,无论男女老少,一概不留,统统杀光。
一岁襁褓中的婴儿,杀。
八旬老人,杀。
这千刀万剐,猪狗不如的李氏铁骑!
还有在京城外面,踩着百万流民尸体登上皇帝宝座的宋致易,他也该死。
现在听说他们和攻袭营斗了个两败俱伤,支离真的爽,爽到手舞足蹈。
现在区区几口粥,就想收买人心?
啊呸!
“不去!”身旁忽然传来娇滴滴的姑娘的声音,不过语调听着很是生气。
支离转眸看去,是一个年岁十五六的少女,明眸皓齿,一袭万字绫软缎综裙,发式简单,只斜插一支月白色戏珠玉簪,没有多余饰品。
她正在和她的老仆说话,神情颇是不耐。
随着支离看去,少女有所感地也转眸望来。
支离眉梢扬起,好漂亮的眼睛!
前浅后深的平扇形眼皮弧线,极淡的粉黛眼影,眸光清澈明亮,似秋水横波,清泉悬珠。
少女见到支离,也微微扬眉。
这里多为衣着朴素,甚至褴褛的行脚之人,支离这身衣衫虽然颜色上极尽低调,但非常干净,甚至褶皱都少见,加上这白净和端正的清爽五官,少女生出一些好感,冲他点了下头。
不点不要紧,这一点,给点阳光就能灿烂的社交牛人支离立即抓着自己的包袱走去,抬手一拱,笑容明朗:“姑娘!”
老仆侧头看来,上下一番打量,道是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头,皱眉就要赶人,少女却也学着支离的模样一拱:“见过!”
“哈哈!”支离笑道,“我叫支离,我见姑娘一双星眸,委实好看,听姑娘口音,是熙州人氏?”
“对呀,不过你这口音,我听不太出来。”
“我自昭州来,正要往熙州去,去找我师姐。”
“昭州,哇,那可好远,你只身一人来的?”少女说着,目光看向支离后边。
“哈哈,也不完全是,路上遇见了一大堆同路人,不过也算是一个人,因为这是我头一次离开我师父出来。我是从昭州去得竹州,再从竹州到这儿的。对了,姑娘如何称呼?”
“你叫我瑟瑟便好,”少女说道,忽地招招手,示意他过来一些,“哎,那你有没有听过华州那边发生的事?可说来与我听听?”
第967章 难道是他(一更)
这事,支离的分享欲早就憋不住了。
但是看了看一旁的老仆,支离到底有几分犹豫。
他压低声音:“说是可以说,很多人都在问我,我之所以不告诉他们,乃怕他们出去乱说后引火上身。我现在可以跟你说,但你不要对别人讲,否则追究起来,不是小事。”
“来!”少女喜道,立即拉出一旁的长板凳,邀支离坐下。
老仆在旁轻叹一口气,朝另外一边走去,只能等这少年走了,再行劝说大小姐回去。
但他背着手出去逛了一圈,回来却见这二人还坐着,已从华州聊到了塘州和宁州。
支离跟随师父去了好多地方,所见所闻颇多,瑟瑟听得兴致盎然,老仆见自家小姐这样,干脆在隔座坐下,也双手托起腮帮子,跟着她一并听。
待许多客人自外面回来,嚷嚷着才送这么点粥时,支离才回神,朝他们望过去。
“哎呀,都这么久了。”支离起身,目光眺向外头,发现他跟着一起来的那三百多人,已经动身走了。
支离顿时懵了。
他不认识这边的路,故而跟随大部队,结果现在,人走光了。
“支离,你跟着的那队朋友们走了?”瑟瑟问。
“嗯,走了,”支离尴尬,“不过没事,我是有地图的。”
“要不,我陪你去?”
老仆一听这话,立即来了精神,忙朝他们看去。
“你不是要去盖州吗?”支离说道。
“我可以先送你回熙州,再去盖州。”
支离看了那边的老仆一眼,想了想,压低声音:“你的老仆这般神情,似乎很希望你回去,便也说明你之前是不想回去的,所以,还是算了吧。”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瑟瑟一乐,“没事,我且送你,好过你走错路。”
“别别别,我最不喜欢给人添麻烦,你走你的,不用管我。”
“那,好吧,”瑟瑟想了想,又道,“如此,我写封信赠你,若你去熙州后遇上什么麻烦,你拿着这封信去熙州府一家叫芰荷香的爆竹烟花铺,很好打听的,只要递上这封信,能帮的事,掌柜会尽力帮你。”
支离觉得应该是没有什么需要这般劳烦对方的,不过不想让少女失望,点点头:“那,有劳你啦。”
瑟瑟看向老仆。
刚才老仆眼睛亮亮的,听闻她又不回了,又黯淡下去,这会儿没等瑟瑟开口,他先起来:“我这就让小福准备纸笔来。”
“小福也是我的仆人,”瑟瑟对支离道,“我就带了三个仆人一个车夫。”
“你跟家里闹别扭了吗?”
“你真聪明,这都猜得到,”瑟瑟一笑,“不过你放心,芰荷香是我自个经营的,我家里人管不着。”
支离点点头。
小福取来纸笔,瑟瑟提笔写信,写完后想了想,又道:“你去熙州,我不知你是什么事,不过……我见和你投缘,有一件事情一定得叮嘱你。熙州近来不太平,你切记小心,不要轻易卷入到那些铺子买卖的事里去。”
“铺子买卖?”
“嗯,最怕有人瞧你是个外地来的,给你点小钱,要你帮忙跑腿传话……我们且往最坏的去想,说不定要被,”瑟瑟抬手在脖子前面很小心地比了一下,“灭口的。”
“这么严重啊。”支离捏着自己的脖子,愣愣道。
瑟瑟四下望了圈,那边的老仆和小福见她模样,将头别开。
瑟瑟压低声音:“我不瞒你,我此次和家里闹别扭,便是因为他们被逼高价收购了一处没多大用的铺子,据说,是宫里人的。不仅我家,但凡河京和熙州有些产业的大户,全被盯上了。对方开价可凶,还非得要你买,着实可气!”
“可恶,掠民掠商,以满其挥奢,杀千刀的李家,还不给我亡!”支离低声怒斥。
“嘘!!”瑟瑟忙道,“这里人多口杂,你可千万压着情绪。”
“我压我压,”支离愁眉,“我不说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