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还在等着宣延帝答复。
宣延帝却没再说话。
沉默许久,宣延帝忽然指向刚摔下去的那本密函。
就近的李豪见状,快步走去穆贵妃身侧拾起,双手呈上。
宣延帝接过,淡淡道:“都退下。”
李泽一愣:“父皇,那我……”
“退下。”
李泽和李豪对视一眼,再看向那边的虞世龄等人。
穆贵妃从地上抬头,看着宣延帝:“陛下,那臣妾……”
“滚下去。”宣延帝厌恶道。
离开延光殿,穆贵妃蓬头垢脸,狼狈至极。
身侧两个姑姑忙上前扶她:“娘娘。”
穆贵妃缓了缓,抬头看向等在前面的两位皇子,低声道:“扶本宫过去。”
三皇子李豪和四皇子李泽乃喻妃所生,喻妃因病去世,还在世的宣仪太后将他们旨给了穆贵妃。
穆贵妃只有阳平一女,她待李豪李泽视如己出,李豪和李泽也视她如母妃。
沿着明花莺堤缓步慢行,夕阳降得太快,内侍公公们提着宫灯,正在四处点亮。
看见穆贵妃这狼狈之样,众人不敢多看,纷纷垂目问安,匆匆而过。
李泽边走边安抚:“母妃勿担心,父皇并未答允我去明台县找阳平,其实,这恰是在保护阳平。”
“对,若是真应了明面上将她带回,那才不好收场,”李豪说道,“我即刻出发,立即去往明台县,私下将其喊回。”
穆贵妃抬手将头发上累赘的珠簪步摇取下,一语不发。
“母妃?”李泽看着她。
“本宫没事,”穆贵妃弯唇,冲他们淡笑,想了想,她将手中这支绿雪含芳簪递去,“亲手交到阳平手中,同她一说今日发生之事。”
李豪接来,心感怅然,点点头:“是。”
·
追兵仍漫山遍野,入夜后火把若星星云集,成片盛开于崇山峻岭。
夏昭衣和沈冽穿过茂密林海,走了足足两个时辰,终于到东山脚下。
四周一片黝黑,野兽叫声近在咫尺。
夏昭衣甚至听到了几声虎啸。
极星山的雷葵岗,师父在舆图上所注,的确是有虎。
比起一路下山,东山脚下的这片丘陵反而更不好走。
二人最后穿过一片巨大的坟场,到明台县西郊林时,差不多已快子时。
夏昭衣在河边以水洗脸,额头上汗珠遇上沁凉溪水,又冻又爽快。
沈冽递来巾帕,夏昭衣接过:“谢谢。”
“这样很容易生病的。”沈冽说道。
夏昭衣一笑:“吃甜食也容易生病,但很多人还是会明知故吃。”
月色落在溪涧里,也落了她眸中,她略带几分狡黠俏皮的神情,让沈冽失笑,语声却认真:“阿梨,你许久没吃甜食了吧。”
“你怎知?”
“你瘦了好多,”沈冽道,“不止甜食,其他吃得应也不多。”
夏昭衣没有解释,而是反过去打量他的眉眼:“沈冽,你也瘦了。”
不知为何,夏昭衣越看他,越觉得好看。
沈冽这张脸,将骨相美和皮相美完全融成一体,撇去他绝美的皮相不言,光是他的骨,不管胖与瘦,他下颌弧线永远利落,稍收一寸窄会显刻薄小家子气,稍放一寸宽则是累赘与富态。
清冷气质伴随连年杀伐,一面是不与世辩的孤高,一面是不容忽视的强大狠绝,二者相融,冲突中又形成一股野性的张力。
比起沈谙偏阴柔邪魅的美,沈冽张扬从容,且轻狂无畏。
“既然我们都瘦了,”沈冽说道,“那回城后,我们去街上吃甜食吧,汤圆如何?”
话题骤然一拐,夏昭衣眨巴眼睛,随即觉得肚子好饿。
“回城的话,”夏昭衣看向远处的巍巍城墙,“一回去,我们可能不好上街,而且我在明台县不会多留。”
“你要去哪?”
“你呢?”夏昭衣看回他,“你何时走?”
“……”
他不想走。
“还有其他事情要忙,暂不知。”沈冽面不改色道。
“这明台县,我计划是四月来的,收到支离的信,便直接来了,”夏昭衣朝前面走去,看向跟上来的沈冽,“既然你来了明台县,我便多留一些时日吧。”
“你本要计划去哪?”
“熙州府。”
“熙州府……”沈冽低低说道,“嗯。”
第990章 拜访老者(一更)
春忙是整个明台县最热闹的时节,比秋冬丰收之际还要拥堵。
但这几日全城戒严,官府直接宵禁,街上自酉时开始就以无人,街道上的那些灯笼干脆没人去点。
寂寂数里长街,只有更夫伶俜,偶见巡守士兵。
四海茶馆楼上。
戴豫第九次关窗回来坐下,屋内气氛沉默,支离和聂小娘子闷头坐在旁边。
门外传来脚步声,才坐下的戴豫忙起身过去。
来人是四海茶馆的掌柜。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掌柜的进来便道,神情严肃。
“坏消息。”支离忙道。
“发现大量鲜血,确认是那女子的。”
“我师姐!”支离脸色一白。
“好消息呢?”戴豫忙问。
掌柜的倏然一乐,眉眼弯弯:“洛九客栈和万金长街的千雪府各送来口信,他们都到啦!”
这下,反倒是支离和戴豫没反应过来。
愣了一愣,支离叫道:“李掌柜,你讨厌!”
说完,一溜烟消失在门外。
“洛九客栈,”戴豫重复这几个字,“在哪啊?”
坐在最里边的聂小娘子很轻地说道:“自这里出去,沿着十六道坊东去二里,过了一座大水桥,在青石堤岸的第一家。”
“戴壮士,”掌柜的说道,“那位自称姓卫大兄弟在楼下呢。”
“对哦,定是卫东佑!”戴豫忙也往外跑。
掌柜的看向聂小娘子。
聂小娘子局促起身,冲他福礼:“店家,我……”
“你住这你住这。”掌柜的说道,转身走了。
“你愣着干什么?”支离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冲聂清凌叫道,“出来啊,走啦!”
聂清凌指着自己:“我?”
“你眼睛都高兴亮了,别矜持啦,走!”
“……”
来接支离的,是夏松越和陈定善。
一回府里,支离便松开聂清凌的手,拔腿往夏昭衣所在的寄然苑跑。
夏松越和陈定善快步跟上。
门这边只剩来开门的管家和聂清凌。
聂清凌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愣怔眨眼,再垂头看向自己落空的手。
一旁传来轻咳。
聂清凌转眸看去:“曾管家。”
“聂小娘子,家主已经让我安排好了你的住处,你今晚便先睡这。”
“不,不必麻烦,聂府就在一旁,我……”
“聂家你回不去了,”曾管家打断她,“你若是回家,聂家将有灭顶之灾,不回,反倒能保暂时无事。”
“……”
“来,聂小姐,随我这边来。”
聂清凌慌张无措地看向聂家方向,视线仿佛能穿过重重高墙和夜阑,稍缓了缓,她抿着苍白的唇,跟上曾管家离开。
支离匆匆赶到夏昭衣的院落,门前只有詹宁和苏玉梅,还有两名仆妇。
夏昭衣的房门紧闭,看到跑来得支离,苏玉梅上前:“你便是阿梨姑娘的支离小师弟吧。”
“你好,有礼了,”支离喘着气道,“我师姐呢。”
“阿梨姑娘洗浴完便睡下了,她太累了。”
“那我师姐的伤势呢?”
“阿梨姑娘自行处理好了。”苏玉梅淡笑。
“我还没赔罪呢,”支离拢眉,“此次都因我,师姐救了我,自己却惹了无妄之灾。”
“兵家之人,一身武艺,本就为保护身边亲友,怎会是无妄之灾呢。”詹宁说道。
“支少侠,你也去沐浴歇息吧。”苏玉梅道。
支离无奈起身,也只好去休息:“嗯。”
隔日卯时四刻,支离早早起来,想要去守着门口等师姐。
待跑到寄然苑,他发现寄然苑主卧的房门大敞,里边被褥整齐,空无一人。
循着外面的动静,支离去到中院大空地,陈定善他们在做力量训练,一番打听,他跑去后厨。
夏昭衣穿着一袭寝衣,坐在石桌旁,正垂首喝粥。
苏玉梅也在,曾管家正在说事。
一只小奶狗这边跑跑,那边跑跑,到处乱嗅,尾巴乱摇。
支离不好出声打搅,抬脚走去。
听到动静,夏昭衣和苏玉梅回过头来,支离说道:“师姐。”
“此处睡得可好?”夏昭衣问。
“嗯,我以为我是第一个起的,没想到,我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