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越说越离谱,沈冽看向石桌上包袱:“这里边,还有何物?”
“是与师姐有关的一些信,”支离说道,“还有一些画,都是我师父和裴老宗主他们画的,沈大哥你随便翻翻。”
沈冽点头,拾起一封信来,是老者给支离的。
沈冽没有打开,看向那些画,第一幅就让他眉眼一凝。
所画乃千秋殿下的铁索巨柱与大铁链。
画工极妙,比例浑如天然,浓淡干湿处理娴熟,写实中添加氛围画意,视界辽阔大开。
第二幅,则是他和阿梨所见的长河水车机关。
“师父把千秋殿给填埋了,”支离说道,“那之前,裴老宗主和江掌务他们见着了这些,便画了下来。”
沈冽点头,每个人的画风不同,他几乎能很轻易区分出,哪几幅出自老者之手,又有哪几幅归于哪几个作者。
“茶馆中所提到的柱中女童,也在画里,”支离小声道,“但是我不敢看,从千秋殿出来后,我因她而频发噩梦,那阵子幸得师姐为我说故事,陪我入睡。”
“……”沈冽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再看回画里,沈冽的剑眉不自觉轻拧。
虽说面对阴森诡谲的千秋暗殿画像,脑中不该有旁的想法。但他仍不免因支离的话生出她为人说故事,安抚人睡觉的画面。
画面里该是个女童,他所想得只是她现在的少女清丽模样。
近来心神越发不宁,越近她一寸,越觉人间烟火就在跟前,午夜梦醒,连呼吸都是粗重。
敛了下思绪,沈冽继续看下去。
有些画像陌生,他未曾去到过。
有些画像,则能伴随记忆而鲜明。
到第八张时,沈冽修长的手指停住了,没再继续往下。
画里是一处暗室,两旁字画有的尚挂着,有的被撕扯落地,其内暗格所藏,乃泥塑头颅。
“这些头颅,当时吓我一跳,”支离说道,“这画是师父画的。”
“枯骨生花。”沈冽说道。
“沈大哥知道?师父也是这样说的。”
“我幼时无意看到一本书,乃我大哥母亲的,书上描述详细,还伴有画纸,那时我也被吓得做噩梦,其后大病一场。”
沈冽的声音很平静,支离却听得心颤:“竟能将你这样的人物吓得生病,那书上所描述,定很可怕。”
“我这样的人物。”沈冽淡淡一笑,没再多说,继续看画纸。
苏玉梅将书还给支离后,先回屋取钱,这才从后门离开。
才将门打开,便见一辆马车停下,夏昭衣抱着装满信的小包袱自马车上下来。
见着苏玉梅,夏昭衣弯唇一笑:“苏姑娘。”
“阿梨姑娘,”苏玉梅也笑,“你回来的正好,我有一事正想和你说。”
“嗯?”夏昭衣好奇,“何事?”
苏玉梅看了看那边的车夫,低声道:“来,我们去一旁说。”
第1002章 一个鸟人(一更)
夏昭衣以为苏玉梅会说很重要的事,却只是支离要她买糖葫芦,带回来送给聂清凌。
见夏昭衣神情困惑,苏玉梅解释:“这几日下来,我看得出聂小娘子倾心于支离,支离则不,如若再买糖葫芦给她,怕是聂小娘子会多想。”
夏昭衣这才明白过来:“你是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苏玉梅淡笑。
“我一直在府外忙,未及你与聂小娘子接触得多,若是她真喜欢支离,那这糖葫芦,似乎是有些不妥。”
“是呀,我们明日就走,日后也不知会不会再回来,所以这少女情愫,终究镜花水月一场空。”
夏昭衣的目光落在远处百步外的聂府后院,想了想,她对苏玉梅说道:“你若不忙,便先在这稍等,我让史国新陪你同去,到时候令他扛一整根糖葫芦柱回来,府上人手一根。”
苏玉梅一喜:“是了,一则殊,当独秀,旦隐于众数,则无异。”
夏昭衣也笑:“我先回府。”
“嗯。”
苏玉梅便不急着走,在门口等史国新。
一辆马车这时从门前经过,悠悠然往隔壁聂府而去。
在后巷停下,车夫往地上方一张竹木矮凳,这才上前,将车帘掀起。
“公子,到了。”
苏玉梅看到一个身穿蓝色锦衣,白色玉带的年轻男子从马车上下来。
他的随从上前去拍聂府的门,他则回头朝她这边漫不经心地望来一眼。
毛子龙心情正烦,见苏玉梅在看他,他上下打量苏玉梅,因她洗得破旧的衣裳而目露不喜。
更不及,此人眼睛都未移,就这么直直看着他。
聂府的门这时开了。
开门的小厮一见他们,受惊不轻,忙要走。
随从快速上前一步,用手将门撑着。
苏玉梅遥遥看着他们,眉头轻皱起。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苏玉梅听不到,但见这模样,谈话过程并不愉快。
忽的,毛子龙伸手去揪门内小厮的领子,门内小厮挨了一拳,立即往里面跑,大门终于被“啪”一声,用力关上。
“混蛋!”随从叫道,“你给我们等着!”
这一声,苏玉梅听得清清楚楚。
毛子龙和随从回去马车,车夫将竹凳收了,调转马头回来。
经过千雪府后门,毛子龙说道:“停。”
车夫于是勒马。
他掀开车帘,目光朝停在门口等史国新的苏玉梅望来。
“下贱坯子,”毛子龙厌恶,“你看什么看?”
“我不下贱,”苏玉梅望着他,“你出口成脏,目中无人,你的品性才低劣。”
“别以为我不打女人!”毛子龙怒斥。
“你敢动我一下,我就去报官,徐城的官不受,我就去熙州府,熙州府的官不受,我就去河京。”苏玉梅语声沉沉。
毛子龙身旁的随从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哈哈笑了起来。
“真是个疯妇,”毛子龙不想浪费时间,“仔细你的眼珠,下次别让我们碰见。”
说完垂下车帘,马车扬长而去。
府内瑞东阁。
遥遥听闻夏昭衣说话的声音,支离一惊,手忙脚乱去收拾桌上的画像和信。
夏昭衣和陈定善进到院落,便见支离抱着散乱的包袱,转身朝主卧快速奔去,一晃眼消失无踪。
“支少侠好匆忙啊。”陈定善说。
夏昭衣转头朝沈冽看去。
不说夏昭衣和陈定善,沈冽也被支离这番匆忙给弄愣。
顿了顿,他转身,也朝夏昭衣看去。
一阵清风拂来,扬起他白衣轻扬,夏昭衣触上他的黑眸,唇瓣轻轻动了下:“你,你们方才在干什么?”
“看信。”沈冽看着她道。
“那为何躲我?”
“是支离躲你,不是我。”
支离的脑袋在门内探出,见沈冽这样摘清自己,他皱起眉头:“沈大哥,不要再说啦。”
“支离,你为何躲我?”夏昭衣问。
支离的脑袋于是消失。
陈定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冽俊容微有几分不自在,轻咳一声,恢复面淡无波,看着夏昭衣道:“那些信,可有我寄给你的?”
“没有。”夏昭衣说道,不过,心里面那盼信的焦虑已不存在了。
“嗯。”沈冽点头,忽觉局促,不知说什么,可又不想这么沉默下去。
他和她,本一直有聊不完的话的。
但无奈与无措交加,心情却没有变差,反而更好,沈冽的唇瓣忽而浮起一抹淡笑。
夏昭衣正看着他,眼眸微微凝顿,一时恍惚。
烂漫暖软的三月天,凛冬刚散尽,当前一派春光,这样好的天光云影下,徐风温柔清爽,沈冽颠倒众生的一缕笑,让夏昭衣好像听到四面花开的声音。
她敛了下心绪,语声颇是平静:“我来找你们说说话。”
“与信有关?”
“还有客栈里的那人,我想问问他的事。”
“嗯。”沈冽应了声,看向台阶上的房门。
支离的脑袋不知何时,又悄咪咪出现在那。
见他和夏昭衣望来,支离天人挣扎一会儿,沉了口气,抬脚走出。
府里有处小湖,虽只有三亩大,湖中心却建了一处四面临风的大水阁。
曾管家将这些帘幔以挂钩固定,府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仆妇送来精致茶点,待人都走了,支离长长吐了一口气,这才不情不愿,自怀中拿出一封信来。
夏昭衣垂眸看着:“这是什么。”
“一个鸟人,用脚趾头写的。”支离道。
“……”
“他确实是个鸟人,”支离说道,看了沈冽一眼,沈冽回以肯定眼神,于是支离继续说下去,“他给师父写信,要师父杀了你,说师姐你是世之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