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既然来当这个官了,他只能居其位司其职,他从来没有要干一番千秋事业的打算,更不想要多拿得出手的政绩,他就想把日子混完,再安安分分回家养老去。
缓了缓,诸葛山站出来垂首道:“陛下,臣与虞大人所见一样,此事不小,需查清。”
“诸葛卿认为,朕该找谁查?”李据问道。
诸葛山大汗冒出:“臣,臣认为……”
他抬头,瞄向身侧百官。
众人不敢跟他有半分眼神碰撞。
“刑部,京兆府,御史台,皆不行!”庄忠道说道,“这三处皆与陆明峰往来频繁,交情不浅,自己查自己,自罚三杯!”
好些人将目光又投向庄忠道,觉得他今日像换了一个人。
这里面,刑部,京兆府,御史台三处的人,目光能喷火。
好端端的污蔑我们干什么,又没得罪你。
不止百官,太子李诃也纳罕。
朝臣之中,要说跟太子一党走得最近,便是庄忠道。
自打五年前在大安长道拾获女童所掷出的暗器后,太子李诃便时常往兵部跑,跟庄忠道的故朋之交,早已胜于君臣之仪。
“庄卿有理,”李据说道,看向诸葛山,“诸葛卿既为吏部尚书,该对百官了如指掌,你便说说,觉得谁能来查?”
诸葛山愁眉苦思,一个个名字在他脑中闪过。
叫太厉害的去,得罪陆明峰。
叫不厉害的去,那就是得罪这个不厉害的。
所谓的不厉害,并非手段不行,换言之,能混上朝堂站在这里的,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今天得罪了,晚上就把你记小本子上,等着被背后一刀。
算了,左右都要得罪人,便干脆得罪个无权无势,无亲无友的。
诸葛山的目光,于是看向礼部尚书鲍呈乐。
礼部尚书这位置,自打连着几任出事后,几乎在脸门上就贴了个“晦气”二字。
哪怕张浦翔在任时并无出事,也改变不了这个官位给人留下的可怕印象。
后来,张浦翔告老还乡后,这位置迟迟空着,谁都极力在避,最后,便落在了鲍呈乐身上。
随着诸葛山的目光看去,李据也看了过去。
“诸葛卿的意思,是要鲍卿主持此案?”李据问。
“陛下,”诸葛山的声音不由拔高,“鲍大人曾是翰林院编修,聪颖拔群,年轻有为,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学富五车,通晓乾律,臣认为,无人能比鲍大人更胜任!”
“鲍卿?”李据说道。
鲍呈乐面无表情地出列,朗声道:“臣愿请授命,定彻查此案!”
宫中消息一传出,整个河京官场犹如地震。
才从宫门处回去的陆明峰面对忽然而来的百名金吾卫,他头一次陷入信息空白之中,茫然迈步而出。
金吾卫郎将凌文议抬手一拱,半字不语,请他一同离开。
天荣卫副统领娄春平,司阶霍正升,和掌卫事贾飞等人匆忙赶来,纷纷问凌文议发生了什么。
凌文议不说话,脸色阴沉,只请陆明峰一人离开。
“无碍,”陆明峰说道,抬手一正衣裳,“凌郎将,带路。”
娄春平等人互相对望,目中皆是不安。
惯来都是他们天荣卫去各大官员府邸带人离开,这真是有生之年……
消息传至后宫,不过问前朝政事,尽量避嫌的妃嫔们皆变了脸色。
好些妃嫔立即去找穆贵妃,都怕这事一牵扯,又要变天。
念和去端药时听闻了这事,也速速回去,同南宫皇后说。
却意外看到南宫皇后这里多了个客人。
念和端着药迈过门槛,客人抬手摘下头上兜头的风帽,露出一张上了年纪的妇人之脸,眼睛布满血丝,面色如蜡,形容枯槁。
念和认出她来,大吃一惊:“毕夫人。”
第1045章 终于来了(一更)
李据早年有四位生死之交,夏文善,毕时俨,翁迎,欧阳安丰。四位皆已身故。
这里面,夏文善早早丧妻,无续弦。翁迎和欧阳安丰的夫人在丈夫去世后,相继郁郁而终。
只有毕时俨的夫人曾氏是唯一一还活着的,五年前被李据赐为一品诰命。
曾氏不问世事已久,这些年在旁人眼中,她和南宫皇后一样,只念佛书,戴佛珠,皈依长生门,这还是念和来河京这些年后,第一次看到她。
念和不敢怠慢,令几个宫女将文德宫中最好的茶叶茶点拿出,她则去拿暖手壶,因为刚才瞧见曾氏的手被冻紫,手背上还有不少冻疮。
曾氏偏好清雅,所以念和特意取了一盏青花缠枝小香壶,并在里面添了腊梅香。
她恭敬捧入南宫皇后的禅室,曾氏接去后搁在一旁,并没有用来捂手,始终低垂眼眸,很轻地在说事。
念和不好多留,但曾氏对她不设防,没有半点回避,在念和对南宫皇后告退离开,去到门边这短短几步的路,曾氏口中先后提了三个人名,其中一个是阿梨。
念和识分寸,心下再好奇,脚步也不曾踯躅。
出来后将门合上,念和心跳骤然变快。
宫里宫外这阵子发生的事,她都看在眼里,听入耳中,阳平公主掀起来得轩然大波至今未平,皇上先后派了孟笑川和牧亭煜前去徐城。而当初说明台县的少女是阿梨,很多人不信,但现在曾氏来找南宫皇后,且提及这个人名……
念和眉头紧锁,越想越觉不安。
她不怕阿梨,她怕得是,南宫皇后一平如水的清净生活将被打乱。
曾氏没有待多久,不到半个时辰,禅室的门便打开。
念和福礼问安,将她送出去,回来见南宫皇后捏着佛珠僵坐原处,上前说道:“娘娘。”
南宫皇后看她一眼,道:“阿梨来了。”
“明台县那少女?”
“但毕萧说,她的身份乃假冒,她绝非定国公后人。”
“这,若说不是定国公府后人,那她为何要做这么多。没有冲天的恨,撑不起那般强大的怒。”
“我也这般说,”南宫皇后唇角轻轻弯了弯,“若说要颠覆王朝,早已千疮百孔,风雨中飘摇的破船,还需那般折腾去颠覆么,皇帝自己都不想要了呢。”
还有五年前的大安长道上,女童站在马车顶上朝她望来得那双眼睛,像极了当年的那个少女。
一模一样眉眼,神韵,处变不惊的平静,让南宫皇后确定,女童和那少女之间绝对有着十分亲密的牵系。
“那,她来找娘娘您,说得就是这个?”
南宫皇后摇头,搁下手中佛珠起身,去捧起被曾氏放置一旁,不曾捂过的小暖壶。
“毕萧想请命去设计诱捕阿梨,曾氏托我让太子将毕萧抽调走,”南宫皇后道,“曾氏独子战死后,她便一直将毕萧视为亲儿,她怕毕萧不敌阿梨。”
“那必然是不敌的。”念和道。
“她久不出门,一来便说这个,我应该帮一帮,”南宫皇后朝念和看去,喟叹,“以及,阿梨终于来了。”
念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在皇后娘娘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念和看到了她眼睛里面似有一阵光而过。
许久不曾见到她有这等神采,念和不禁微笑,说道:“但是娘娘,即便阿梨来了,您也……难道,您还想出宫去见她?”
南宫皇后没有说话,眉眼深如井,不知在想什么,安静好一阵,说道:“准备笔墨,我给太子写一封信。”
“是。”念和行礼。
·
陆明峰被控制,天荣卫由禁军统领宇文煋接手,这个消息在午时便以飞鸽传抵熙州府。
熙州府官场像是一场地震,好多才散尽家财,终于攀上陆明峰这条关系的官员,闻言差点瘫死在地。
牧亭煜正和洪元杰一起喝茶,边关心关心对方的裤裆,听闻手下来报,牧亭煜良久没缓过来,缓过来后的第一件事,他往自己的裤裆摸去。
看洪元杰露出迷惑神情,牧亭煜解释:“我看看我有没有尿裤子。”
“那世子有无失禁?”
“快了。”牧亭煜说道。
陆明峰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向来不可动摇,但惹龙颜大怒,照样能在半日之内就垮掉。
虽然消息里面并没有提到那少女,但山景城矿产一事,想也知道是谁给捅出去的。
回忆阿梨昨日在禹玉石桥畔的话,牧亭煜牙根一片酸。
不行,牧亭煜坐不下去了。
“洪将军,”牧亭煜起身说道,“你好好休养,我出府一趟。”
洪元杰面无表情:“世子好走。”
牧亭煜领着几个手下朝外匆匆而去,打算去烟波楼直接找那少女谈谈。
快出府时,他被人叫住,回过头去,是蒋梦兴和才来熙州府的包速唯。
包速唯还是牧亭煜自己昨天派人去河京叫来的。
眼下对包速唯,牧亭煜倒没什么感觉,反倒是蒋梦兴,牧亭煜看到他便心里发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