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色昏暗,衙门前的檐下挂了几盏大灯笼,水流沿着飞檐哗啦啦淌落,溅落在夏家军士兵们所执着的伞面上。
夏昭衣注视着沈谙的眼睛,继续道:“因为你的宝贝徒弟,沈大郎君,他把卞元丰变卖得那些珠子做了一番手脚,使得‘那些人’误以为这些珠子是你的徒侄林清风所有,所以才将林清风当作乔家后人捉走。”
范竹翊大惊,随着夏昭衣的视线,他转头看向身后,一眼瞧见风雨里兀自从容的沈谙,神色顿然大变:“徒弟!!”
再不想碰面,也碰面了,沈谙只得笑笑:“师父。”
“你,你!”范竹翊指向夏昭衣,“她说得话,可是真?”
“师父信则真,不信则假。”
“到底是真是假!”
沈谙又笑笑,看向夏昭衣:“阿梨姑娘,许久未见。”
“还好,”夏昭衣回以笑容,“跟你更久未见的师父和弟弟,也不见得你多想念。”
“往后多得是叙旧之时,可眼下我病着呢,你有何事,便请快说。”沈谙笑道。
“我倒是没什么事,我是见你师父有事,”夏昭衣看向范竹翊,“对吧,轻舟圣老。”
“好徒弟啊,好徒弟。”范竹翊几乎咬牙切齿。
“你听,你师父连大牙根都在想你。”夏昭衣说道。
“何苦呢,”沈谙看着夏昭衣,“你我不是敌人,仇人,何苦呢。”
“我们来个好玩的吧,”夏昭衣的眼睛明亮亮的,“我将你师父和你一同关一间暗房,如何?”
沈谙脸上的笑容要绷不住了,目光变得锐利。
夏昭衣看向张稷,道:“都带下去吧。”
“是!”张稷说道。
几个夏家军士兵上前,人手执着黑色长布,分别将范竹翊和沈谙的眼睛蒙上。
范竹翊极其排斥,但不是这些身强体壮的军人们的对手,很快就被制服。
沈谙反倒平静,在张稷拿着黑布走来时,他的目光一直看着夏昭衣,目中暗火冥冥。
而后,他沉沉闭目,由着张稷将黑布系紧。
墨缎般的长发被雨水沾湿,微微有些粘稠地贴着他,却无损他的美貌,在这条遮眼黑布的加持下,反而增加一股苍白病弱的破碎美感。
一个士兵推动他的轮椅离开公堂,范竹翊也被人带走。
后院侧门有几辆马车在等,师徒二人被一前一后带上马车。
马车在大雨里离开衙门,夏昭衣淡淡道:“下一个。”
詹宁应声:“是。”
转身离开。
下一个,便是除却被绑在牢房墙上的两个黑衣人之外的其他四个同伙。
雨势越来越大,整个衡香府在天公倒水之下肃清无人。
寻常人家为省烛火,早早熄蜡,自高空俯瞰,一片又一片坊间暗黑无光,尤以老城区那一片,十里之街无一盏灯火。
时至戌时,夏昭衣先后将十辆马车送离官衙。
除却沈谙师徒,那四个黑衣人,还有天兴商会的张亦谦,和飞霜阁的三名管事。
在暴雨的造势下,每个被蒙眼之人根本不知会被带去何处,方向感亦全部失准。
衙门公堂上,詹宁领着三人进来,皆是斯文俊秀的书生。
大堂地面因来来往往的人而满是水渍,两边所站不是衙卫,而是战场戎马半生的士兵,浴血沙场后归来的人,连眼神都是寒光血刃淬就的。
三个书生步伐凝滞,抬眼看向坐在公案后看东西的纤纤少女。那名尚还年轻,却已名动天下的传奇女子。
这时,门外又有马车停下,一个士兵下车打伞,领下又一名书生。
三个书生一愣,许席一上前低声惊道:“子德!”
姚臻抬头朝他们望去,他的脸庞明显清癯,削瘦了一大圈。
“子德,你这些时日去了哪?”郝伟峰问道。
姚臻没有作声,抬脚迈入公堂。
“姚臻见过阿梨姑娘。”姚臻揖手。
“二小姐,人都到了。”詹宁说道。
夏昭衣合上手中册子,抬眼朝他们看去。
三个书生看着她,缓步上前到姚臻身边,学着姚臻方才的样子,也都抬手,不太齐声地说道:“见过阿梨姑娘……”
夏昭衣道:“你们都是卓昌宗的生前好友?”
除却姚臻,其他三人互相看对方,不知道她问这话的用意。
姚臻道:“我,郝伟峰,许席一三人是,董延江不算是。”
“谁是董延江?”
被点到名字的书生个子略小,眼睛是几人中最大的一个,似是铜铃一般。
“我,是我……”董延江怯怯道。
夏昭衣看了他一眼,目光看回姚臻。
这三人,都是姚臻点名要他们过来的。
姚臻微微低首,说道:“董延江擅报信,尤其是对郭观先生。”
听闻此言,许席一朝董延江看去:“对!此人狗腿至极,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去说!”
“没错,”郝伟峰也加入指控,“我们不曾得罪过他,他却视我们为仇敌!”
第1145章 找到她了
堂下渐成一锅粥,董延江白着脸同他们反驳。
其他三人情绪越渐激动,话里提到最多的,是他们当初为自证才华,冒充寒门弟子写文章去廉风书院,得木牌入住文和楼之事。
几人在这边吵,夏昭衣在公案后一言不发地看了他们好一阵。
外边天色越来越黑,雨势则渐小。
最后,夏昭衣抬手将詹宁招来,在他耳边低语。
詹宁朝他们看去,点了下头:“嗯。”
半天后,几人终于吵累,姚臻抬头,却见公案后已无人。
詹宁这时领着几个衙卫从后堂过来,衙卫手中端着案几,上已摆好笔墨纸砚。
案几和长木软垫被在公堂放下,四张案几,彼此分开得极远。
詹宁道:“我家二小姐让你们写东西,写完可回。”
书生们朝案几看去。
“这位军爷,阿梨姑娘呢。”郝伟峰问道。
“不必问,写便是。”詹宁道。
姚臻朝案几看去:“写……什么?”
“所有与又见先生有关,与卓昌宗有关之事,写够千字,不得凑字,”说着,詹宁看向董延江,“你,写两千字。”
董延江傻眼:“我?为什么我两千……”
“速度去写!”詹宁沉声喝道,“我家二小姐有令,你们不可擅自出声,有什么写什么,最好想清楚了写,如实写!写完之后,我们将会比对,如有说谎者,拶刑!”
随着他话音落下,四座小屏风被抬上来,以“十”字在大堂里摆下,将四张案几隔开。
“要喝水便说,要吃什么亦说,如要上茅房,我派人领你们去!”詹宁再道。
几个书生你看我,我看你。
虽说天下已乱,没有机会让他们去考取功名,几人现在连秀才都称不上。但看公堂内这布置摆设,还有四周严盯着的衙卫和军爷,便说是进京的会试都不为过了。
姚臻沉了口气,率先寻了个位置坐下,开始写字。
越快写完,越快自由。
快亥时,雨终于停了,夜风带着极重的寒意,空气里的湿意令人浑身粘稠。
夏昭衣负手站在后衙门外。
这里据说是上上任的黄刺史遇害的地方,那些歹徒冲来一刀,当场让他身首异处。
再据说,她在离开屈府后路上所遇见的那群黑衣人,便正是他们。
那时还碰到聂挥墨,她让聂挥墨告知人手将这群黑衣人押走。
后来,这群黑衣人在狱中全部死了。
至今无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能排除的都排除了,现在剩下那几方势力中,最有可能的便是南下的焦进虎。
但,其他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甚至在想,会不会是“那些人”,又会不会是……和彦颇和陶岚的安排?
两匹快马忽然奔来,正要从这边进衙门,抬眼便瞧见站在门口的少女。
因为沈冽今天选了那一条绮云轻纱的浅翠色外衫,夏昭衣便也穿了这一套。
后衙的莺时桃月灯盏下,她凝神沉目,娉婷玉立,如似一妆碧树,内为浅云色月绢丝衫,下着天水碧水泽锦裙,外边所披,便是这件浅翠色的外衫。
来得二人都是夏家军的士兵,见此模样,着实不想打扰,更希望她去休息。
夏昭衣朝他们看去,道:“何事。”
两个士兵迅速下马。
“二小姐,找到那位楚筝的下落了。”一人道。
夏昭衣一凛:“何处?”
“她藏在一家屋舍之中,约莫挟持了一户人家,便是那户人家的女儿替她寻到君生金铺,又替她将人引去河道边杀害的。”
另一个士兵道:“王总管事令我二人来问二小姐,是现在便动手,还是……”
夏昭衣想了想,道:“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