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冽负手而立,垂眸望着暗道,和身边士兵们一样,一动不动。
越来越多人等不下去,嚷着没什么可看,浪费时间,都转身回家去了。
一匹快马从北面赶来。
沈冽终于抬眸,身旁的戴豫和叶正先一惊:“是武少宁!”
二人忙快步走去。
自打那日大雨后,武少宁,卫东佑还有诸昌一直处于失踪状态。
杜轩这几日派了大量人手去寻,一直未果,已经急坏了。
武少宁下马,顾不上喘气,先看了戴豫和叶正一眼,再跑向沈冽:“少爷!”
话刚说完,他忽然跪了下去,又喊了一声:“少爷!”
沈冽眉心轻拧,戴豫和叶正被他这模样吓到。
“武少宁,你好好说话,发生了什么?”戴豫说道。
沈冽这时注意到武少宁裤脚的血,心下一沉。
“诸昌死了,”武少宁哽咽,抬头看着沈冽,“他,他被五马分尸了。”
沈冽黑眸睁大。
戴豫和叶正惊道:“什么?”
周围听到这话的暗卫们纷纷围来。
武少宁声音颤抖:“我把卫东佑救回来了,但是他受惊太重,他失语了。”
“救?”沈冽说道。
“对,我是在一个山坡下发现他的,他的手脚,手脚都断了……”
戴豫爆出一口怒骂,双目通红地转向沈冽:“少爷,我这便回城去看他!”
沈冽眉眼沉冷,想了想,看向叶正:“你速去道观,将此事告知杜轩,只说武少宁他们回来了,先不说诸昌出事一事。平岳峰便继续留在那,让他同夏家军的高郎将和张执令一并回。”
叶正面色惨白,点点头:“是。”
立即转身跑去坐骑旁。
沈冽对戴豫道:“待杜轩回来后,你再和杜轩一起回城。人是杜轩派出去的,他定会因此事愧疚自责,所以,你的情绪不容外露,切记照看好杜轩。”
戴豫唇瓣发颤,听得明白沈冽的意思,他艰难领命:“是,少爷。”
“你随我来。”沈冽看向武少宁。
武少宁抬手抹去眼泪,跟上沈冽。
戴豫看着他们行至废墟另一边后停下说话,也想跟上去,他侧身忍住眼泪,忽然一抬脚,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朝前面用力踢去。
“砰”的一声,石头恰好撞上不远处置放在地的小箱子。
箱子是敞开的,上面满满都是银子。
因石头一撞,银子碰撞箱子,发出不小的动静。
戴豫皱了下眉,忽的看到箱子被石头所踢得地方,那尖锐一角在箱子表层撞出了一个裂口。
戴豫抬脚欲走去,余光看到那边转眸望来的沈冽和武少宁。
戴豫抿唇,想到沈冽才给他说得话,他有些抬不起头,将脑袋耷拉下去,寻了个地方坐下。
沈冽收回视线,对武少宁道:“如此说来,你没有看到诸昌是怎么被害的,只看到了他的尸体。”
“装在一个大筐里,”武少宁痛苦道,“那附近没人,那大筐好像……好像就是要给我看到一样。少爷,或许是宣战,向我们示威。对了,那里没有村子,一个住户都没有,山石嶙峋,易设陷阱。”
“诸昌尸体带回来了么。”沈冽问道。
“嗯,我带回来了。”
即便是尸块,也是成年男子完整的身体组成,外加一个卫东佑,这一路艰辛,难以想象。
“这一趟,你辛苦了。”沈冽认真道。
“不苦,”武少宁哽咽,像是想到什么,又道,“噢,还有一事,我将卫东佑送回城后,阮国良正要派人出城找少爷,便干脆令我一并带话。外面送来军报,牟野战场开打了,田大姚驻守游州的大军很有可能会从衡香经过。以及……云伯中那边送来同盟书,想与我们结盟。”
“他竟这么敢想。”沈冽说道。
“还有阿梨姑娘那,”武少宁继续道,“赵大娘子派人来说,阿梨姑娘快申时才醒,醒后有些不太对。她没有吃东西,便赶去衙门了。”
沈冽俊秀的眉眼浮起担忧,黑眸翻涌着武少宁所看不懂得复杂。
“稍后你和戴豫他们一并回城,回城后你去休息,派旁人去阿梨身边,她……”沈冽想了下,继续道,“她未必吃得下东西,你还需找人去知语水榭找黎师傅,让黎师傅尽快做些百花糕。”
“是!”武少宁应道。
应完,见沈冽心事仍重,武少宁关心道:“少爷……是否还有事呢。”
好一阵,沈冽开口:“你……再派个人去找赵琙,他眼下应该在屈府,问他那幅画有没有寻到线索。”
“嗯!好!”武少宁应道。
第1169章 痴儿赵琙
沈冽口中的画,乃溶洞头顶悬着的那一幅不规整壁画。
在离开山穴回衡香这一路上,沈冽背着夏昭衣,同时和赵琙回忆画上内容。
之前已确认是坟场,年代除却“上古”二字,具体说不准到底是哪个百年。
赵琙提出交易,洞穴中的一切诡秘,他但凡能查出点什么,沈冽便需得在郑北有难时伸以援手。
本以为沈冽会拒绝,或也开条件,沈冽却答应得爽快,同意了这笔交易。
屈府藏书颇多,虽然屈夫人可能十本都没看完。
巨大的藏书阁楼分上中下三层,赵琙此前来过一次,所以记忆犹新,这也是他现在为何要回到屈府的原因。
那些奇奇怪怪的画,都在沈冽那里。
赵慧恩一路带着的藏宝图,则在赵琙手中。
屈夫人派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姑姑和两个家丁来为赵琙找书,除却他们,赵琙随身只带了季盛和赵来二人。
那幅壁画,赵琙尽力在纸上还原,他的重点放在画上的古河和那些陪葬品上。
在藏书阁楼呆得乏了,赵琙带着季盛出来走走,几日在外风餐露宿,他最难受得却是手指。
这会儿在屈府庭园里漫步,他手中的玉骨折扇在指尖上转来又转去,一会开,一会合。
不知不觉,走到兰亭轩。
之前两个送饭过来得丫鬟大约出自想要和他多说话攀交的缘故,寻遍话题,嘴漏说了沈冽兄长沈谙和其师父此时被关在兰亭轩一事。
赵琙眺着远处楼阁,果真重兵把守,而且都是夏家兵。
忽然,赵琙轻轻笑了,俊秀尔雅。
“世子,您笑什么呢。”季盛问。
“其中有两人,我竟认得,”赵琙打开折扇轻摇,淡淡道,“十年弹指一瞬,王朝变了天,故人烟消云散,夏伯父那么慈净豪爽的一人……唉。”
季盛拢眉,也小声叹了口气。
想到从溶洞里带回来得几张写着“夏昭衣”三字的纸,季盛忍不住又叹了声。
“你怎么连叹两声,还比我多一声。”赵琙说道。
季盛看了看他,摇头:“没什么。”
就是,忽然有些难过。
季盛跟在赵琙身边至少十八年,陪着赵琙一并长大,早将他的喜怒哀乐和情之所钟看得一清二楚。
世人道他家世子玩世不恭,却不知他家世子曾痴心,后痴傻,如今仍怀一片痴妄,是个彻头彻尾的痴儿。
前后去数,和夏大娘子所见不出二十面,这其中许多面,还是他们在街角巷口的茶楼上相守,眼巴巴看着她悠然牵马,步出国公府。
胆大心雄,无不敢想,无不敢为的世子,却偏不敢下楼去造一场偶遇,老是在嘴上说要试试,最终都是目送她倩影远去。
偶有几次厚着脸皮,无赖跟在夏二公子身旁,终蹭到和夏大娘子共席一间,他面上沉稳镇定,却连眼神都不敢多看,只敢悄然去瞄。
有关她的逸闻趣事,他爱听。
有关她的喜好偏爱,他爱琢磨。
一至佳节年关,他去找夏二公子都变频繁。话里藏机,不动声色地打听夏家唯一的千金何时归家。
宣延二十二年腊月,夏大娘子溘然离世,惨死容塘峡口的消息经由快马密信送至皇廷,不仅震动了满朝文武和京都百姓,季盛还亲眼看着他家乐观豁达,爱笑爱闹的世子疯了。
那日他平静回府,平静饮茶,平静写字,忽然便推翻了案几上的一切,悲嚎恸哭。
其后几天,世子大病,直到只剩半条残命的夏二公子被从北境护送回京城,他才不得不振作,爬起赶去定国公府照顾他。
为了掩饰病容,世子那日还在脸上抹了粉,传到其他公子王孙那,却成了一场嗤笑和对英烈的不敬之罪。
“夏昭衣”三字,成了世子心头上永远刻着的一道口,无法愈合,只能共生。
季盛想到那年冬日的几场大雪,至今仍觉悲从中来。
这时,东面庭院走来六人,为首一抹纤细倩影,在屈夫人的比对下显得分外清瘦。
季盛和赵琙一顿,看着那抹身影。
“是阿梨姑娘。”季盛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