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夏昭衣没有回答,而是道,“为何远赴不屈江,为何要烧掉夏昭衣的尸首,你们和风清昂,又是什么关系。”
范竹翊双手紧握成拳。
“一五一十回答,我即刻还你自由,范竹翊,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夏昭衣又道。
范竹翊目光浮现深浓的怒意,半生为人敬重,在这少女跟前,他却连话都难以说响亮。
终于,范竹翊紧握得拳头缓缓松开了。
第1171章 长生之道
暗室的石门才关上没多久,就被人从外面重新打开。
沈谙坐在轮椅上,微微垂着头,双眸闭着,听到动静,他抬头朝门口看去。
“轮到我了吗?”他温雅问道。
詹宁冷冷看着他,过去以手中的布将他的眼睛遮住。
轮椅被推出暗室,一路往上坡走去。
红木轮胎滚过粗哑地面,发出细碎摩擦声,快至暗道口时,地上的摩擦声消失,詹宁双手撑扶住轮椅,一脚踩在轮椅后尾的横杠上,让轮椅稳稳卡住斜坡。
沈谙轻偏头,侧耳道:“带我来这作甚。”
“你最好不要说话。”詹宁沉声道。
暗道外面传来音色绝美的琴音,恰将轮椅的轮胎声和他们的说话声盖住。
沈谙将头转回前面,在琴音外面,他听到了他师父说话的声音。
“是……长生。”
“长生不老的长生?”
“没错。”
沈谙的浓眉轻轻皱起,手指亦缩紧,微扣住轮椅扶手。
“长生,”夏昭衣很轻地念着二字,一笑,“你信这个。”
范竹翊硬着声道:“风清昂称,若是我能将夏大娘子的尸身带去给他,他便教我长生之术。”
“尸身?可你们放火了。”
范竹翊思及到此便觉厌恶:“那是战乱烽火之地,那尸身如何带得出来?且清梅岭冰天雪地,她在清梅岭能不腐,但出了不屈江遇暖后呢。本来,我们的打算是将棺木一并运出,然而掘开后才知,她那棺椁不是木料,竟是寒冰所凿的冰棺,我们不可能搬得动。”
夏昭衣问:“可若是一炬焚之,风清昂会答应?”
“总好过空手而归,不过……”范竹翊皱眉,“那骨灰,他其实也想要的。”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何时?在哪?”
“五年前,在锦州。”
“五年前,”夏昭衣若有所思,“那个时候,锦州已经是田大姚的地盘了。”
“嗯。”
沈谙眉心微拢,锦州这个地方,是他所没想到的。
夏昭衣继续问:“那么,你此行来衡香的目的是……”
“他已失踪多年,我查到最近与有关他的踪迹,便是在衡香。”
“这个最近,是多近?”
“两年前。”
“所以,拈花斋隔壁的大宅子,是你提前两年备的。”
范竹翊沉了口气,冰冷地点了下头。
夏昭衣转了话题:“那,你知道你的大徒弟沈谙,这些年去了哪吗?”
沈谙在黑暗里轻轻抬头,唇角勾了抹微不可见的淡笑。
“我如何知道,”范竹翊声音变怒,“我甚至都不知这孽徒还活着!”
“据我所知,他这几年时不时给你们寄些奇怪的图案。”夏昭衣道。
沈谙闻言,唇边笑意加深,带有几分自嘲。
上次她当他面时提过这个,那时的语气和现在一样,似乎自她口中说出,他这行为好像变得很可笑和幼稚。
范竹翊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阵,道:“对。”
“你可知,那图案是什么?”夏昭衣继续问。
“不知道。”
“当真不知?”夏昭衣扬眉,明眸亮闪闪的,似乎能看透人心,“范竹翊,你确定要瞒着,或者,骗我。”
范竹翊紧了紧负在身后的拳头。
这女子可真是讨厌,偏生,他委实不知眼前少女到底查到了多少。
半响,范竹翊几乎咬着牙根道:“那图案来自于一本古籍。”
“古籍的名字是?”
“破破烂烂一本书,没有封面,不知名字,”说着,范竹翊伸手朝暗道指去,“这孽徒不是关在下面么,你把他抓来问不就行了?”
夏昭衣笑了笑,侧过身去,右手在琴弦上漫不经心的,又拨弄了数声。
“你既然相信风清昂手中有长生秘术,想必,风清昂本人的容貌可以说服你,是吗。”
“我与他五十年前见过一面,那时他什么模样,如今还是。”
“听说,他的手很奇特?”
范竹翊目光落在少女还在琴弦上轻动的手指。
少女的手非常秀气,纤长有力,指尖圆润。
范竹翊想了想,道:“手掌比你略大一点,但是你的食指加小指,才约等于他的中指。”
夏昭衣指尖的琴音戛然停止。
她低眸看着自己的手,想象了下,道:“那看起来,他的手的确畸形。”
“他很爱惜自己的手。”范竹翊道。
柳河先生信上也提到过这个。
夏昭衣继续拨弹,琴声缓缓叮咛,清脆悦耳。
“那么,”她道,“那群人呢。”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抬眸看着范竹翊。
范竹翊发现自己真是怕了她这双眼睛,他一生阅人无数,却未见到过哪个女子如她这般明眸盈亮。
这是成竹于胸的从容,牢牢把控住大局的安然,而她的确年纪轻轻便已位高权重。
不仅仅只是在夏家军中的权势,放眼整个天下,她的名号都是响亮的。
范竹翊道:“那群人,我了解得不多,只在和风清昂往来中,与他们有过几面之缘。”
“龙渊下的千秋殿,是他们的?”夏昭衣道。
“那地方,不是已被你师父填平了么?我都还未去到过。”
说起,范竹翊又止不住怨念:“都怪那孽徒!”
夏昭衣笑笑:“那么,乔家呢?”
范竹翊眉头皱起,看回少女的眼睛。
“你听过,乔家吗?”夏昭衣继续道。
安静良久,范竹翊缓缓道:“昭州南塘县乔家,这么出名,我当然听过。”
“那群人,为什么要追杀他们?”
“大抵世人杀人,基本归类为五个因缘,仇,妒,利,名,权。”
“听你意思,你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乔家?”
范竹翊看着她的眼睛,沉叹一声:“阿梨姑娘,我知道得都已说了。”
夏昭衣笑起来,俏若桃李,灿若春风,说出口的话却分外冰冷:“范竹翊,你,骗,我。”
“我不曾骗你!”范竹翊肃容道。
“咣!”地一声巨响,夏昭衣一掌拍在了价值连城的古琴上,所有琴弦刹那齐鸣。
范竹翊被吓了一跳。
少女站起身来,怒目看着他。
“提到乔家,你为何面目有异?”夏昭衣走去,“那群人在沈谙没有用乔家的珍珠陷害林清风前,跟林清风相处得应该很不错吧。”
少女还未走到跟前,范竹翊已被她气势所慑,后退半步。
“这又关林清风什么事?”范竹翊故作镇定地说道。
第1172章 她真可怕
“非要我点明吗,”夏昭衣直直看着他,“林清风师徒性情如何,你比谁都清楚。狡兔三窟,林清风一女三夫,她在衡香非但没避讳,反而敢在天兴商会中放言能打通燕南和同渡的两条商道。在衡香之外的许多地方,你说,她敢放此豪言吗?应金良和云伯中,可都不是好招惹的人。”
“老夫听不懂你之意!”范竹翊说道。
夏昭衣神色冰冷,负手慢行,绕过范竹翊走往他身后,不疾不徐道:“我之意,便是林清风对这脚下衡香极其放心,让她敢于说出身份上的最大禁忌。她不怕赵宁知晓,不怕藏于衡香的其他势力的耳目知晓,更不怕我方才所说的‘那群人’知晓。林清风虽然时常狂妄,但绝对不敢胆大到将多年经营赌上,你说对么?”
范竹翊仍未清明,目光随着她的步伐看着她:“老夫仍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多简单的道理,她敢说,便是不怕。她不怕赵宁,不怕藏于衡香的其他势力的耳目,更不怕‘那群人’。对于赵宁和那些耳目,林清风定早有应对之策。那么,对于‘那群人’呢?她为何不怕?”
范竹翊明白过来了,目光也跟着沉下,阴冷看着少女。
夏昭衣停下脚步,淡淡一笑,笑意不入眼:“对于‘那群人’,林清风的不怕,要么,她百分之百确认对方不认识她,要么,她同样百分之百地确认,对方即便认识她,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说着,夏昭衣侧眸对上范竹翊的眼睛,眼睛变明亮:“贵师门赫赫有名,除了轻舟圣老,同渡修鞋老匠,还有把刑部尚书陆容慧骗得团团转,不惜为恶,去挖人脑髓的这位林清风娘子。她当年在京城跺一跺脚,便能引得民心惶恐,到处买药。你说,她敢百分之百地去保证‘那群人’完全不认识她吗?据我所知,沈谙便和‘那群人’多次打交道了。所以,只有一个原因,便是林清风确定,对方不会对她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