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竹翊深深看了眼庭院里的金棺,有些不太情愿,转身回去大堂。
夏昭衣在外没有多留,回来前训斥了方才敲门的士兵。
声音很低,但隔着门窗范竹翊还是听得清。
少女斥这士兵未免小题大做,这是屈府的事,不必咋咋呼呼。
待她一进门,庭院里的屈夫人开始驱散人群。
范竹翊笑道:“即便在屈夫人和赵宁这般富可敌国的人跟前,那金棺却也不是寻常之物。这么多黄金所铸造的棺材,你不好奇吗?造得起此等规模的金棺之人,举世不多,翻开史册也不会有几个。”
夏昭衣看他一眼,回到古琴后面:“前脚才夸我沉得住气,这就忘了。”
“看来你的确不感兴趣,”范竹翊道,“那么,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你说过,若我回答你,便即刻放我自由。”
“我会还你自由的,”夏昭衣淡淡道,转目朝北面看去,“詹宁。”
范竹翊皱眉,转头望去。
伴随石门开启,詹宁推着沈谙缓步迈上斜坡。
范竹翊一看到沈谙,本就不善的面色彻底沉下。
“他们一直在里面听我们说话?”范竹翊看向夏昭衣。
夏昭衣面淡无波,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沈谙唇角轻轻牵起,语声略嘶哑:“阿梨。”
他的眼睛仍在绸布之下,因遮了眼睛,他的高鼻薄唇更显俊秀。
夏昭衣看向詹宁。
詹宁轻点头,对沈谙道:“我将解去你眼上的布,你先闭眼,否则将有刺痛。”
“好,”沈谙莞尔,温和道,“多谢。”
纱布滑落,他闭着的眼眸下,纤长睫毛轻轻发颤。
“何必将我蒙眼,又将我解开呢?”沈谙说道。
“为了让你听得更清楚。”夏昭衣道。
沈谙轻笑,缓缓睁开眼睛,仍有刺痛,蹙眉之中,他的视线见着坐在古琴后的妙龄少女。
少女的右腿翘在左腿上,一只手轻轻搭着膝盖,另一只手托着下颌,手肘支在摆着古琴的长案上。
这坐姿既非传统闺秀中规中矩的仪态,因她身体重心不在那方长案上,便亦无烟花女子的风情妖娆。纤细的长臂和长腿让她在优雅中透着轻盈,又带着少女独有的灵秀。
“是听清楚了。”沈谙微笑。
“好的,”夏昭衣放下支颌的手,看向詹宁,“送他回去吧。”
沈谙笑容一凝,快雅持不住,顿了顿,他继续笑:“怎么,让我出来,就说这几句话?”
“那,你跟你师父道个别?”
沈谙确定肯定,这个丫头片子在戏耍他!
“他不是我徒弟!”范竹翊怒道。
夏昭衣没理他,看着沈谙:“若不想道别,那你便回去吧。”
沈谙觉得自己大牙根在发酸,切齿着笑道:“阿梨。”
他自认是个冷静的人,但来衡香后,却时常被这些女子气得冒烟。
也不是“这些”,总共就三个,这三个多少都沾点“疯”字。
沈谙一把夺来詹宁手里的缎布,往自己脸上随意一系,冷冷道:“送我回去!”
詹宁没反应,等夏昭衣的命令。
“那几张千字文。”夏昭衣对詹宁道。
“嗯。”詹宁从袖中取出,上前恭敬递去。
是东平学府那位自八德阁上坠下身亡的学子的几个同窗,他们被夏昭衣扣在衙门里写了这几篇千字文,写好后,詹宁便让衙役去廉风书院寻了几名想赚点银两的学子过来抄写,共抄了五份。
“实不相瞒,”夏昭衣看向范竹翊,“先前我利用过你。沈谙以卞元丰的珠子诱使林清风被那些人捉走,我也将你作为鱼饵,令你身处狱中,亦被人盯上。”
范竹翊一顿,肃容道:“那些来狱中的黑衣人?!”
他当初分不清那些人是来救他,还是来杀他,现在细想,恐怕是杀。
夏昭衣看了眼詹宁,示意他送沈谙回去。
待他们离开后,她对范竹翊:“数月前,我便令人对外放出诱饵,将你和月下芍牵系上,再令人在南塘县留下一些贵师门的痕迹。他们如果咬着我放出去的线一点点地查,最后必然会推论出,你姓乔。”
“你!”范竹翊大怒。
“谁让你的好徒弟去了千秋殿呢,他们应该不会怀疑贵师门和乔家的关系吧,毕竟那千秋殿下,可是布满乔家人的尸首。”
范竹翊气得说不出话,胸口像是有什么要翻涌而上,他怀疑自己会吐出一口血来。
“这个,”夏昭衣将手里的千字文放在古琴外的桌面上,道,“不久前,东平学府有一位名叫卓昌宗的学子坠楼而亡,这是他的同窗们所写的文章,你拿去看看吧,看看能不能从中琢磨出什么古怪来。”
“老夫不看!”范竹翊道。
“这几篇文章,不定和那又见先生有关,”夏昭衣道,“我没记错的话,此人原名叫郭观。”
范竹翊冷冷地朝这叠纸看去。
夏昭衣自位置上起身,淡淡道:“拈花斋那边,你必然不适合回去了,否则会有杀身之祸,所以稍后我会派人先送你去宁安楼。你在那边暂住几日,决定好今后去哪,派人来寻我即可。”
说完,她朝大门走去。
院中不剩多少人,除却了依然坚守的夏家军士兵,屈府的人只剩下十来个。
地上的瓷砖被撬得一塌糊涂,中间的巨坑显得极其诡异吓人。
屈夫人站得比较远,忐忑不安地看着几个正在挪动金棺棺盖的手下。
赵琙和他的爱犬仍在,躲得比屈夫人还远。
“竟真的要在这里开棺。”夏昭衣低低说道。
范竹翊闻言回过身去,便见少女举步迈出门槛,迈下石阶。
范竹翊想了想,抬脚跟去。
还未出门口,便被门外的史国新拦下:“站住。”
“老夫或许能帮上忙,”范竹翊沉声道,“你没听她说我擅长盗墓?”
“站住。”史国新还是这样说。
见夏昭衣过来,屈夫人朝她迎去:“阿梨!”
近了后声音变低,关心道:“那里面,忙完了吗?”
“嗯,我稍后派人送他走。”夏昭衣道。
屈夫人轻轻吐了口气,而后道:“有一事,还未同你说。”
“何事?”夏昭衣好奇。
“是沈将军的事,”屈夫人叹道,“我去要狗时,听闻了一件事,沈将军的一位手下……被人残忍杀害了。”
她上前一步,在少女耳边很轻地说话。
夏昭衣眉眼变冷,道:“我去卿月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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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7章 一只黑猫
城外陈家祠堂。
一根又一根火把点起,士兵们在自己的脸上蒙好遮鼻口的布。
叶正跑去一个个检查,回来禀报:“少爷,妥了。”
沈冽怀里的绸帕此刻也缠在脸上,高挺的鼻梁将绸帕顶起,更显深刻轮廓。
他率先迈下石道,淡淡道:“走吧。”
天空还未彻底暗下,百来人的小队,百来根火把,逐渐消失在暗道口和附近村民们的议论声中。
夏昭衣的坐骑在卿月阁侧门停下。
来送冰块的板车恰停在侧门外,家仆们出来搬运,撞见夏昭衣,纷纷问好。
夏昭衣随家仆进去,才穿过回廊,便见着一人蹲在地上偷偷抹泪。
家仆们不好过去打搅,夏昭衣近了认出,是戴豫。
高大的汉子撑着额头,肩膀一耸一耸,呜咽声压抑吞齿。
夏昭衣拢眉,不知要不要出声。
她清楚他们这一批暗人一路走来有多么不易,很多时候,同生共死过的战友之情甚至比手足之情更坚硬。
“棺木来了!”一个家仆从大门方向处赶来,叫道,“棺木送来了!”
很多人跑了出来,奔去前院。
戴豫双手一抹脸,从角落里爬起。
回头看到站在小石阶上的少女,戴豫一愣,又抹了把脸,上前说道:“阿梨。”
看着戴豫通红通红的眼眸,夏昭衣低低道:“戴大哥,节哀。”
“没,”戴豫挤出笑容,“我没多大事,难过的是杜轩,诸昌他们都是他派出去的。少爷本还让我陪着杜轩来着,我这废物,自己给跑出来了……”
“沈冽回来了吗?”
“没呢,城外需少爷留下主持。”
夏昭衣轻轻点头:“嗯……”
前院动静越来越响,一副棺材被一群男人从外抬入。
想到屈夫人说的话,尤其是提到的诸昌惨死之象,夏昭衣小声道:“他还未入殓。”
“嗯,不过已经捡出来了。”戴豫说道。
捡这个字令夏昭衣心下叹惋,想到还有一名重伤者,她道:“卫东佑情况如何,我去看看他。”
“在月夕院,”戴豫说道,朝周围一看,喊住一个经过的家仆,“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