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像被大布遮着,长队从山上下来这一路,在路旁乡民们的围观下,去往衡香府。
而此时的衡香府,迎来了开春之后最盛极的沸腾之景。
今日是赴世论学正式对外公开,位于曲河苑前的阔大石台上,两边书案对齐摆放,每张案上只一壶茶,一盏杯,别无他物。
五湖四海赶来得文人们聚在石台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对于衡香府的人而言,有人既想去赴世论学,又想在长街上围观城外进城的兵马,一时间,衡香主街道上满满当当,都是人。
相比之下,卿月阁所在的这条长街要冷清许多。
一队从凎州赶来赎人的兵马早早停在卿月阁前,为首的男人正焦急地来回走动,双手快搓出火星。
等了良久,终于见人出来,凎州军的谋士先生齐咏忙上前,拱手道:“敢问阿梨将军还没醒吗?”
戴豫上下打量他,道:“嗯,她前几日太累了,你们为何不直接去衙门?夏家军几个老将也能做主吧。”
“还,还是等阿梨将军醒来吧。”齐咏说道。
“可我们这办丧事呢,你这样来回在大门前转悠,也不像话吧?”
“壮士,你有所不知,阿梨将军若是再不醒来,我们几人全部都要跟着办丧事了!”
“成啊,”戴豫说道,“什么时候开席?请我去吃。”
齐咏噎住,一时难以接话。
“你要等,就去远了等,待阿梨醒来,我自会给她说你们的事。”说完,戴豫转身回府。
今天日头大好,又遇行云飞渡,不时会遮掩太阳,带来凉爽。天上天下,一片气和人清。
支离醒后便坐在轮椅上,在院中研究沈冽和夏昭衣昨晚带回来的几块棺材板。
郭云哲坐在他旁边,仍旧带着手铐和脚铐,铐锁中间的铁链长度刚好够他行动。
他托着腮帮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支离手里的棺材板,比支离还认真。
支离见他这模样,出于无聊,便将棺材板打乱拼凑,问道:“这样,你看得懂吗?”
郭云哲没反应。
支离重新拼:“那这样呢?”
郭云哲压根连个眼神都不给他。
支离将棺材板打乱,重新再拼凑,继续跟他交流。
连续第九次组合,支离将棺材板推到郭云哲跟前:“那这样呢?”
他本无聊且无意为之,郭云哲却忽然把双手拍在石桌上,手腕上的铁链撞击桌面,发出巨响。
支离吓了一跳,抬头看他。
郭云哲的双手压住几块棺材板,眼睛瞪得大大的,目光却不知落在何处。
“……大光头?”支离看着他。
“砰!”郭云哲抬手,又朝石桌拍下。
下一瞬,他抓起棺材板,一顿撕扯。
“哎!”支离赶忙阻止。
但棺材板年代久远,相当脆弱,哪怕郭云哲没什么力气,也给撕成了碎块。
撕一片不够,他去抓下一片。
支离立即将剩下的棺材板保护好,生气地道:“大光头,你干什么呢!”
郭云哲去抢,两个人撕扯起来,郭云哲根本没力气,几下就累了。
他气喘吁吁地瞪着支离,咬牙切齿。
支离回瞪他,安静半响,支离皱眉:“罢了!我见你可怜,不跟你计较。”
他摇着轮椅转身,将棺材板放回房中,出来看到郭云哲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棺材板碎片发呆。
支离轻叹,没有过去,在轮椅上托起右边的腮帮子。
就这样,郭云哲看着地上的棺材板碎片,他看着郭云哲。
戴豫走来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他的脚步不由放下,莫名不想过去打搅。
打破宁静的,是凌香苑的主卧房间门被自里面打开。
郭云哲听到动静,回过头去。
夏昭衣已穿戴整齐,一袭深蓝色束腰轻衫,足踏黑色如意暗纹长靴,一身颜彩厚重,如此衬托之下,越发显得她肤白清艳。
“小师姐!”支离叫道。
“阿梨。”戴豫也走去。
夏昭衣习惯性地抬头看向日头,大致确认时间后,她朝支离看去,微微一笑:“师弟,你怎么来了。”
“衡香热闹嘛,我就来衡香啦!不过师姐你放心,我的腰好多啦!”
“就是昨晚又受伤了。”戴豫说道。
“戴大哥!”支离不高兴地叫道。
“怎么回事?”夏昭衣皱眉问道。
“那事稍后说,先说他!”支离指向郭云哲,将郭云哲刚才忽然发火的事情道出,强行转移话题。
“他有了反应?”夏昭衣说道。
“嗯,但是他将两片棺材板撕碎了……”支离懊恼道。
“无妨,你记得你当时是如何摆列的吗?”
“嗯,记得的!”
“那便成,”夏昭衣说道,“我稍后画给你,你摆给我看。”
说完,夏昭衣的目光看向戴豫,知道他来找她是有事说。
“阿梨,凎州来了一队兵马,是为之前那些俘兵的事。”戴豫说道。
第1221章 她的谋略
凎州八千个俘兵如今都被养在衡香,这些时日,他们被打散,由夏川老将负责,监督他们干活。
夏昭衣算算时日,不太信陈西华他们能在兵荒马乱的年代,瞒着焦进虎和朝中政敌的眼线这么快凑齐近十万两现银。
选择这个节点来,应该是求情和讨价还价的。
夏昭衣一笑,道:“来的可是齐咏,他们的军师?”
“嗯,那人自称是齐咏。”
“小师姐,你还抓了凎州的俘兵呐?”支离问道。
“嗯,但我暂时不想还,”夏昭衣笑道,“确切地说,是我两年内都不想还。”
不仅支离,戴豫也愣了:“阿梨,八千多吃饭的嘴,这不得吃空我们……”
夏昭衣笑容变明艳:“陈西华和他麾下这位叫齐咏的谋士断不敢让焦进虎知道俘兵一事,他们定会在他跟前说尽谎话,一个谎话就需另外一个去圆,不知他们最终会说成什么样,但我们这边偶尔配合一下,让他们瞒天过海不成问题。最后导向的局面,是我们跟他们互相打配合,衡香南下至枕州凎州阔州一带,陈西华和齐咏便会比我们更紧张,替我们保一方平安。”
支离和戴豫听得傻住。
夏昭衣笑着摘下一片树叶,轻轻转动叶柄:“如此一来,衡香既和枕州凎州阔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独立于他们之外,且随时可以牵制他们。而且这八千兵马,可是自己在干活的。”
支离愣愣地看着那片树叶在她玉葱般嫩韧的指尖上轻转,怎么觉得,那不是树叶,而是焦进虎,不,是天下。
“是了……”戴豫轻声道,“齐咏是个谋士,在焦进虎跟前也说得上话,只要我们这边配合打得好,以后若是遇上危险,不定齐咏还能利用和调度焦进虎的其他兵力来保衡香。不,是保他和陈西华的命。”
说到这,戴豫看着少女的目光都变了。
他一直是知道她厉害的,从她还年幼时,戴豫就将她看成了天神一般的人。
但现在,她谈笑间的寥寥几句竟就解除了衡香南下的威胁,不伤一兵一卒,不动一场干戈,便令几十万百姓可以安居。
道她运筹帷幄,用兵如神,可这用得,却还不是她自己的兵,是她抢来得俘兵!
她把敌人变成了自己的牵线傀儡!
戴豫头一次庆幸,少爷和她不是对手,而是知心知己知交,若遇上这样一个敌人,太可怕了。
夏昭衣这时眨了下眼睛,侧头朝郭云哲看去。
郭云哲坐在石凳上,一直看着她,眼睛忽闪忽闪的。
“你能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夏昭衣问道,语声不自觉放柔和。
郭云哲没反应,但目光仍旧亮闪闪。
支离打量他,道:“奇怪,我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从来不理我,目光也很少看我。可是为什么小师姐一说话,他就立即朝你看去了呢?”
“对,”戴豫说道,“我也是这样,跟他说话没有半点反应,好像根本听不到。”
“会不会……”支离朝夏昭衣看去,“小师姐,是你的声音悦耳动听,他被吸引到了呢?”
夏昭衣摇摇头:“不知道。”
想着,夏昭衣收回视线。
郭云哲一事,来日方长,她今日还有诸多事务要忙,且现在,天色已不早了。
夏昭衣看向支离,刚才戴豫说他受伤,但看他模样和精神,伤得应不重。
他既不想说,便待回来后再细问。
“戴大哥,我先去下衙门,”夏昭衣对戴豫道,“凎州那些人你先不用管,高舟会在两个时辰内过来,交给高舟即可。”
“嗯,”戴豫点头,“阿梨,你自己身体需得仔细,可不要太累了。”
“不累。”夏昭衣微笑。
不过转身要走时,她又回头:“沈冽呢,可还在光致苑?”